人世间（下卷） 第八章（第1 / 20页）

一天晚上，他与周聪谈起了哥哥周秉义的嘱咐。

那也确实是他家养过的猫——花花。

周聪说，大伯的主张他完全同意。他也放在心上了，想自己把墓地 的事协调好，但那家人变卦，又不肯转让他们为自家老人预订的墓地了。

其实，他并没有说出来，只不过是心里那么想。

周秉昆赶紧到厨房去找出半截肠，掰了半个馒头放在它跟前。它嗅 了嗅，没吃，又冲他唯瞒叫几声。他见它肚子瘪瘪，断定它不可能不饿，就 将肠和馒头切碎，用温水泡了，握成食团放在盘子里，再次放它跟前。它 这才吃了,却吃得很少。喂它温水，它也只舔了几下。他爱，怜地抚摸它，它 没躲。他就找出一把缺齿的木梳，轻轻梳理它那一身乱七八糟的毛。那 把木梳专为它保留着，秉昆出狱后刚回家的一天，他发现了想扔掉，郑 娟不许扔，说如果哪天花花回来了还用得着。

他又想，长久是多久呢？

它冲他瞒唯叫了几声。

进而，他又想到了光明的话。

他将它抱起来，关上通风窗，回到小屋里，放在被褥旁。

“那就别切I这儿了，跟我就伴睡吧。”

花花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卧下去一动不动，一副感恩不尽、不嫌不 弃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像在说自己，同病相怜，更觉得伤感。

周秉昆早上醒来时，花花已经死了。

对它而言，周秉昆已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既然这个陌生人在它曾 经的家里，智商似乎在告诉它，他是不会伤害它的。

周聪从蔡晓光那里知道，家中只剩下父亲了，于是每晚住了回来。

它已太老啦，也许还病了，再做野猫就没法活下去。恰巧周秉昆晚 上忘关了通风的小窗，它便进屋了。

秉昆不能不考虑楠楠的骨灰安葬问题了，毕竟入土为安啊！

后来他入狱了，楠楠出国，聪聪上大学，郑娟当区委的清洁工了。它 经常挨饿，有时在外边却进不了家门，从有一天起就再不回来了。

他说一句，花花瞒一声，仿佛与他对话。

他带上锹，打算找个地方把它埋了。迈出家门想了想，不再往外走，就 在小院里的老丁香树下挖个坑葬了它。当年那棵小丁香树也长大了长老 了，由于缺少侍弄，死杈杂多，叶子稀疏，春天里开的花也少了，半死不 活，如同光字片在穷困的日子耗尽了气血、未老先衰的父母们。

他说：“爸妈都没有了，兄弟姐妹各奔东西，是不是？自己的儿女都 不管你了，是不是？很孤单，是不是？……”

培土之后，他说:“这里终究也是过你的家啊，就长久地睡这儿吧，以 后再也不必受苦受难了。”

周秉昆从头到尾将花花的一身乱毛梳理光顺，又用自己的毛巾擦了 擦它的眼角，再用湿抹布擦干净它的四爪——他那么做时，它很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