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第2 / 8页)
萤火恻然一望,漠漠中有莹莹灯火如豆,曾经的欢颜如今冰冷刺骨。他吸了口气,忍痛答道:“先生若把他交出去,只怕有更多人要死于非命。”
长生尴尬地赔笑。但往细里一琢磨,她所言大有道理。紫颜平素是极爱洁净的人,按说像处理尸体这种脏活,没理由会忘了焚香。难道他心不在此?长生哆嗦了一下,依紫颜和萤火的口气,那照浪城主是惹不得的魔头,可少爷对他的熟识超乎常理。
“那你就让他这般没面目地去见阎王?”紫颜断然说道,“我不管他是谁,既是接到手的生意,我便照主顾所求,如他所愿。”
他忽怒忽喜,忽忧忽嗔,变幻神情比变戏法还快,另外两人却早被他勾得一颗心时上时下,分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盈戈的相貌如果复原,照浪城就会找出他们的落脚处。我……不能再害他们!”他牙关打着冷战,格格作响,像冰互相敲击。
“长生,为我去姽婳那里走一遭,今次的香不能少。”紫颜说完,加了一句,“把她说的话一字不漏记下了。”
萤火伏倒在地,咽不下这口气,哽在喉间的刺戳得他生疼。
但这么多年过去,盈戈没有忘记。再次出手,他没能刺死照浪城主,却依旧完成诺言,自毁容貌。是这样一张无愧天地的脸。萤火惶恐地惭愧着,他居然为了偷生,想让这张脸冥然消失地下。
长生走上一步,安慰他道:“少爷,这回易容的是死人,不须闻香就可施术,何必每回要靠那香麻醉?”
那一战血染大江。盈戈提来了照浪城主的头,可惜竟是傀儡,功亏一篑。望帝知道,最好的时机已逝。忍,便是心头一把刀,他要所有的人忍下去。
紫颜瞪大眼看他,长生从没见过眼珠子可以瞪得像山洞,似乎要一口吞了他。
唯有劈面这几刀,一如少年时的决绝。他说,我必是最好的刺客,如聂政。那时萤火尚是恣意江湖的望帝。望帝说,照浪城主武功卓绝,你不是他的对手。盈戈笑笑,我必提他的头来见。
于是,长生把故事原原本本复述给姽婳听。紫颜说过,不必瞒她什么,隐去紫府人的姓名,就当是说一个传奇。
“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么?或者,你宁为玉碎,不肯苟全?”紫颜说到后来,声色俱厉,“我费了那么多时日打造你的心性,不想你仍是如此火爆,不堪一试!”
那个扎着两条小长辫儿的姽婳,笑眯眯地往嘴里扔着炒蜂子。粒粒莹白的蜂蛹清香萦绕,长生又是恶心又口舌生涎,怔怔望了她看,时常忘了要说什么。
“啊——”长生不禁退了一步,终于知道了萤火竟是望帝。为什么他可以如算命先生,知晓无数人的过往,只因他是昔日玉狸社之主。
“你家主人居然没有焚香?啧啧。”姽婳摇头,听得长生心里一拎,她却吃吃地捂了嘴笑,“那么重的死尸味,他倒受得了。我看,他定是鼻子坏了,改天弄点艾草熏熏。”
“你以为那香是给别人用的?每改一次容,我就减一回寿,那香是续我的命。”紫颜缓缓地说道,炯炯的双目倏地黯淡,“唉,你们老是不卖故事的话,就等着替我收尸吧。”
盈戈。萤火不禁茫然站起,抚了抚死去伙伴的脸。恍如重生。生前他极爱笑,那眼角的笑纹竟都历历在目。可是他也老了,额头的长纹是萤火不熟悉的,还有那凹陷的眼窝。有多少年未见了呢?他竟老了。
长生和萤火面面相觑。萤火更是长跪不起,拜道:“谢先生几次改容之恩。”
他忽然飞针走线,手下不停,绚烂的手势织就群鸟扑翅。萤火痛心地目睹盈戈残缺的脸面一分分补全,点点血色自骸骨上残褪消散,替之以均匀丰满的温润肉色。火光跃动下,那张脸终有了生气,除了微阖的双眼外,连厚实的唇亦闪动流光,似乎将要开口。
紫颜顽皮笑道:“有什么好谢,我收你的银子,多得可以盖几座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