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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阿书问我‘长书’是否‘常输’之意,若能以此鞭策之,便且将错就错。”
他并未点灯,目光却分毫不差落在那张皱痕交错的纸上:
…………
“蜡月冰封,于天泉下游掘开厚冰,命她将手浸于寒冰之中,以磨骨砺志,疼肿三日方消,阿书夜不能寐,我亦辗转难安。”
萧珩默诵着已经看过了千遍万遍的话语,目光直直盯着最后的几行字迹,良久,取过桌上一把宝剑轻轻贴在脸颊上,低声呢喃道:“长书,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这段时日,我与它日夜相偎,可总是没有办法梦见你……你果真这么狠心,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么?”
“离桑剑出,我弃之于火炉,阿书心伤,旋即立志图强,我心甚慰。”
它还有小小的瑕疵,而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去修正了,可不管怎样,我终于还是做到了,而且因着它的完成,青锋谷终于可以重归平静,而你,也终于可以完成你一直以来的心愿,所以这一生,在铸剑之道的寻求上,我已无遗憾和不甘……”
“寻远歌于云城,其之声色俱厉,令我梦断心碎,韩氏与薛氏之证亦无必要出示,复寻阿书,竟然见她手执竹笛,心灰意冷之下,狠狠斥之心不能二用,阿书甚是惶恐,自断竹笛于膝下,回谷思之,深觉后悔,晚矣。”
他迟疑片刻,就着月光慢慢翻开书页。
怀中却在这时掉出一卷书册来,萧珩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方记起是明玉交给他的林雁辞笔记。
发黄而湿润的纸页上,记载着一次次的铸剑过程和心得,却在每一行字的固定位置,留下了一些端倪,挑拣出来,每页不过寥寥数字,却记录着一个严苛的母亲,对女儿深藏在心底的疼爱和期望。那心灵性慧的女子,不愿在平日的教养中过多表露出慈爱和温柔,又怕女儿日后责怨,便以这样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将柔情注入到这些纸页之中,完好地保存在最安全的地方,期待着有朝一日,女儿在翻阅自己的笔记之时,终能明白她隐埋于心的舐犊情深。
萧珩仰躺在泥泞之中,胸中空空茫茫,直到天空中乌云渐渐散去,一束清亮的月光探出头来,映照在悄然无声的刚毅长剑上,他方才眯了眯眼,躲开那炫目的光辉,颓然支起胳膊。
随着一页一页翻开的字迹,一个女孩的成长痕迹渐渐浮现在时光之中,萧珩眉目渐转柔和,眼中却慢慢落下泪来。
我不敢恳请你的原谅,可我实在是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挣扎,看着即将成形的它,我心里既有难过,又有欢喜,难过的是因为它,我不能再回到你身边,欢喜的是我终于还是完成了它,完成了这个挑战。
“萧氏入谷,师父揽之,阿书消沉,自关于剑室之内,两日两夜不归。”
每当挑灯凝视它时,我会常常庆幸我是阿娘的女儿,庆幸我生在青锋谷,也庆幸一痕先生把我带到了百灵岛,我因而能与你相知相惜,并且在有生之年里,可以和你结为夫妻,共享那一段快乐的日子。就是那些回忆,支撑着我度过每日每夜的煎熬,如果没有你,我一定是没有办法完成它的。
“远歌弃之不顾,我既为母,便不适为师,放眼青锋谷,莫有高过韩氏者,思来想去,为阿书故,遂毁去证据,以期消除韩氏顾虑,尽力教导之,我之一生已是无望,惟愿阿书不要步我后尘!”
“……明天,就是它最后的时刻了,只要最后的一道工序完成,我就可以不用再撑了……这段日子,每每到了晚间,我也不敢入睡,就怕一睡之后便再也醒不过来。有时我昏昏沉沉坠入梦中,总好像被困在地底的最深处,黑暗全然没有尽头,我无能为力,只能等待。
蕉叶上的雨珠滴答而落,绝望而怆然的猝呼回荡在幽深的夜里,却只换来风声若有若无的回应。
“癸巳年九月,阿囡出生。取名长书,取卷帙浩繁,海纳百川之意。”
萧珩大醉,自竹台上翻身跌下栏杆,重重摔倒在泥地之上。疼痛袭来的瞬间,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双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幽邃玄暗的长剑,颤声呼道:“剑灵啊剑灵!她穷尽心力铸造了你,你可能告诉我,如今她芳灵何在?今生今世,可有再相聚的一天?”
“远歌出走,阿书整夜啼哭,抱她于臂中,更夜不得眠。”
他低声苦笑着,霍然起身,抱着长剑走出房门,找到一罐酒坛,扯开封条往自己脸上浇去,酒入愁肠,却赶不走心中的悲伤和落寞。雨已停,风亦住,而他心中的那片天空,却再没有了拨云见日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