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6 / 6页）

凡人只记有一场大雨，天下之大，却处处都有雨水落下，又落了一刻便雨散云开。

陈公公未遵圣命起身伴驾，只跪在书房中，又默默磕下一个头。

后来只有一日，朗朗乾坤之下，这天下所有的凡人，都忘掉了一个弹指的光阴，忘了那一弹指间，他们看到了什么，忘掉了一弹指的寂欲。

这人间事，总是有悔有憾，可明知有悔有憾，却仍有必须说时，必须做时。

—有人听说西南之地曾天生异象，山崩地裂，不过后来倒也没闹出更大的祸事。

人人都道，这人间怕是有真佛显灵，于是赶忙趁机去庙里上一炷香，求去病消灾者有之，求家宅和顺者有之，求财名福禄者有之，求姻缘好合者有之，还有那顶贪心的，跪在佛前求菩萨：“保佑我以后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啊！”

最终只道：“去吧。”

那日之后，各地大大小小的寺庙，着实叫一个香火鼎盛，求神拜佛的人真是踏塌了不知多少根门槛。

甄儿，你可晓得，人活一世，哪里有什么不悔？

雨散云开，凡人唯见长虹贯日，横贯了这一整方人世，一整片人间。

他这一辈子，连个囫囵人都算不得，却也算是说过一句人话，做了一件人事。

永延五年的晚春，这人间似是同二十六年前一样，有那么一丝不太平—

老内侍默默磕下一个头，心中代天下百姓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单名一个甄字，老内侍从小看他长大，伺候了三十年，极偶尔时，会偷偷在心中唤他，甄儿。

那一瞬间，人间只能听见这一声佛钟长鸣，铺天盖地的雨水便在这一鸣间遽然止歇。

——我后悔入宫，后悔学武，诸般不悔，到老了，却都难免悔不当初。

雨水止于一声佛钟长鸣——天下万间佛寺，万口佛钟，竟于同一瞬不敲自鸣。

今日我劝你一句舍得，待我死时，想必也会后悔。不悔欺君大罪，只悔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