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 / 3页)
正是踏青的好时候,镇上车马络绎不绝,直到酉末方人声渐歇。一场春雾来得悄无声息,静静沁入暮色,边涌澜耳力精湛,自疏落的人声笑语中,分辨出竹杖敲打石板的轻响。
昙山未答话,只微摇了下头,面上不见慈悲,亦无哀悯,一派漠然之色。
京郊镇上有间酒楼,名叫辛夷阁,楼前种了两株紫玉兰,满树碗口大的花开得鲜艳。
须臾间物换景移,客房还是那间客房,桌上灯烛却熄了。借着窗外照进的月光,只见烛台上落满厚厚一层尘灰,床上没有被褥,蒙着一层布单,房内角落还堆了几把破椅子,想是客栈老板做生意厚道,觉得有人上过吊的房间不好再住客,便废置不用,只存些杂物。
一场倒春寒后,人间彻头彻尾改换成了春天颜色。
僧人行至楼前,许是闻见了人间烟火的味道,脚步略停了停。门口引客的小二见机招呼道:“大师可要用个斋饭?”僧人并未作答,明明不能视物,却似有所感,微仰起头,向楼上望去。
挽江侯气得头疼,刀尖又往前递了递,果听那阴魂哭声又高起来,也不知道是怕还是委屈,为难得舌头都要打了结。
边涌澜坐在二楼临街雅间里,胳膊肘抵着支开的窗棂,闲适地一手撑头,一手执着酒杯,向楼下望去。
“你收了它,要么我劈了它,你自己看着办。”
他面上系了一根灰布带,掌许宽,遮住了眉眼,显是一位盲僧。未执竹杖的手中虚握着一条缰绳,往身后看,牵的是一匹浅褐色的小毛驴,皮毛中夹杂了些深褐花斑,明明是头卖相不怎地的小畜生,却目不斜视地昂着驴首,迈着小碎步,走出了高头大马的气派。
满室晦暗中,边涌澜听得昙山淡言道:“执念太深,不能自渡者,再无神佛能渡。魂飞魄散,已是最好的下场。”
挽江侯有恃无恐,长了底气,便又没了好声气,且又有些好奇,不知这和尚捉鬼是怎么个捉法,只觉活了二十六年,所有闻所未闻之事今晚都看了个遍。
僧人身姿挺拔,步履安然,手中执着一柄青竹杖,一下一下点着石板街道。
昙山不再与他打言语官司,径直走去阴魂身旁站定,一手执佛礼,一手翻转结了一个法印,连经文都未曾念一声,便见那阴魂渐消渐淡,似被一只手自这世间如拂拭灰尘一般随意拂了去,再无半点痕迹留下。
微润的石板路上,有僧人徐徐行来,一身再简朴不过的灰色僧衣,却似隔开了万丈红尘,沾身的唯有暮霭,旁的都与他无干。
边涌澜突然觉得有一丝凄凉,这一丝凄凉之意来得毫无道理,他同情一个鬼做什么?却又似真的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它这就投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