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 / 3页)
——师父,何谓众生?
昙山看了,想了,懂了,却晓得这门功法,他距离修习圆满仍差一线。他的师父,师祖,或再往上追溯,无人迈过这一线,一线之距,遥若天壑。
边涌澜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半晌,把裹伤的布条打了个结,起身拿过桌上火条,垂眸抽出一根擦燃,拢住火光凑近烛芯。
——到时你自然晓得。
灯烛未燃,只有豆大的火苗明了又灭。
——又何谓圆满?
那才当真是欲山千仞,苦海无涯。
“我看到……人们似悲似喜,”挽江侯被他左追右问,也不由回忆起当日之景,片刻出神道,“有人哭,有人笑,却无人再拥挤喧哗。庙里庙外,几百人就这样静静散了……昙山,可是你干了什么?”
但这苦痛也算不得什么——不妨去看一看佛前善男信女,日日夜夜求的是什么?
“干了和今天一样的事,”僧人平淡回答,却不详解,只又问了一遍,“涌澜,那日你最后看到了什么?”
他们终得了平静,留下欲念贪嗔,怨憎苦痛,皆由僧人代为承受。
转瞬的光亮中,他看到僧人竟似听出了他话中未尽之意,眼睫轻启,双眸正正对上他的眼。
昙山修习的功法名为“众生相”,天下万千佛子,只他一人得此传承。
便是这一线星火——挽江侯只觉脑中轰然,直如星火燎原,烈焰漫卷,燎燃十年光阴,把一件十年前懵懵懂懂,十年后也没想通彻的事情烧出了一个轰烈骇然的真相:十六岁时,少年懵懂,不谙情为何物,却觉僧人目中含情,沉甸甸地坠在眼角眉梢;二十六岁时,他对着同一双眼,终于看懂了那双眼——那双属于虔诚佛子的眼中哪里是什么情意。
——你要自己去看、去想、去懂得。
全是深不见底的欲望。
“看到一个和尚讲经,还能有什么,”挽江侯答得颇为不耐,手下倒是仔细,又为伤口裹了一层,“人都失了魂一样散了,没人听你唠叨,剩下你一人坐在讲经台上,睁开眼看着……”
十年苦修,一朝开禁,他接引被困在生死罅隙中的人去往彼岸。
话至此处,挽江侯蓦地噤声,动作也停住了——咫尺之距,他与他几近相拥,他的唇就贴在佛子耳边,在这方昏暗天地中,他发现自己竟是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能不能再睁开眼看看我?
昔年开堂讲经之时,他还触不到这一线的门槛,而今却已超越了他的师父,令这天下所有佛像的眼,俱是他的眼;所有佛像的耳,俱是他的耳。
暴雨滂沱声中,两人一撑一坐,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