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祭 归魔(第1 / 29页)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货郎连连摇头:“那怎么行?这样养大的小孩,一定很不合群。就得多让他和人接触,让他笑,孩子才能养得好。”
云湛静静地听着,忽然手一抖,茶碗里的茶水洒了出来,落到衣襟上。他顾不得去清理,放下茶碗,心中豁然开朗,有些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太不可思议了,他捶着自己的脑门,真相竟然会是这样的荒唐,这样的不可思议,我之前完全被迷惑了。他在心里排列着之前发生的几件无法解释的怪事:郡主和失势的太监伍正文之间的往来,郡主的房间里找出来的物品,六人队里那个明显属于异类的滑稽怜人伍肆玖,以及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最重要的……
都可以串起来了!要不是身边人太多,云湛简直想怒吼一声来发泄一下多日以来无头苍蝇一般的憋屈。但我现在还需要一点证据,只要问明白了这件事,整宗案子里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就算是明了了。
二十六
一场冬雨让道路变得湿滑难行,云湛不得不降低了行进速度。他倒是不在乎自己摔跤,以他的身手,即便马滑倒了人也摔不着,但要是把马给跌伤了,那就麻烦了。方圆几十里并无官家驿站,根本没地儿换马。
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到一座小山村时,前方发生了滑坡,唯一的一条道路被堵住,无法通行。云湛打听了一下,绕路的话,大概需要多走大半天的路程,而等到道路疏通大约只需要小半天。
“而且你绕了道,也不能保证其他的路不被堵上,是不是这个理儿?”拎着茶壶的乡村茶铺伙计巧舌如簧,“所以您最好还是在这儿坐一坐,茶水两个铜辎管够,要酒要菜我们也能给您张罗,舒舒服服等到路通不就行了?”
云湛哼了一声,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伙计说得在理,只能在长条凳上坐下,要了杯茶。这个简陋的茶铺已经坐满了等着赶路的行人,都在焦躁地等待着前方的道路疏通。虽然由于人多,并不显得太冷,但这样风雨交加的天气,加上头顶上密布的浓云,总是让人心情不畅。
魔的信徒们,一切的考验到此刻都已结束,你们体已净、恶已除、魂已宁、念已坚。从此刻起,你们就是魔主真正的子民,魔主的光辉永远与你们同在。你们的生命和灵魂从此不属于自己,而属于魔。去吧,以魔的名义,铲除一切的邪恶污秽吧。魔主的光芒将照耀你们的前路!
——《净魔救世书》
我知道,离别的日子就要到来了。长老们的紧张和忧虑写在脸上,甚至顾不得稍作掩饰,可见时局的紧张。他们开始频繁地外出打探消息,每一次回来,神色都会更严峻一些。那些背叛魔父的罪人们啊,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要把魔的信徒赶尽杀绝。
我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
我把耳朵贴在墙上,但那些噪音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没有经验的我根本不能分辨它们代表着生命。敌人究竟有多远?敌人究竟有多少人?我一概不知。只能从长老们日益严峻的脸色上,判断出危险的无可避免。
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孩儿在茶铺里哇哇大哭起来,啼声洪亮,吵得人更加心烦意乱。抱着孩子的父亲、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把孩子哄到破涕为笑。云湛向来不喜欢小孩儿的哭闹,更是听得无名火起。
这时候一个货郎走了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拨浪鼓,在孩子的眼前晃动几下,还在哭声稍息,好奇地看着他。货郎把拨浪鼓塞到他手里,又摸出一根女人梳头用的簪子,往头上一插,挤眉弄眼地扮了个鬼脸。他这几个小小的动作马上把孩子哄笑了,货郎又掏出一块糖放入孩子嘴里。孩子抿着糖,终于不再哭了,茶铺里的人总算都送了口气。
“真是太感谢您了!”孩子的父亲擦着满脸的汗水,“我娘子生孩子时难产而死,一直是我自己一个人把他带大,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惊扰了众位……”
货郎赔上一声同情的叹息,抚摸着孩子的小脑瓜说:“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怕生。这茶铺里那么多人,他见到生人,自然要害怕。不过小孩子嘛,也喜欢新鲜,弄点好玩好笑的东西给他,他就忘了害怕了。”
“不瞒您说,我成天又要照料他,又要抄抄写写挣钱,又要挤时间读书准备应试,哪儿有精力去顾及其他?”这位书生一脸的苦笑,“只能把他放在家里,扔几件玩具自己去玩,只恨他还不识字,不然给他几本书静静地看,我就省心了。”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住你的性命都是第一位的,”大长老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地对我强调,“你是一个关爱教民的好魔女,如果我们不幸殉教,你一定会忍不住想要为我们报仇。但是切记切记,万万不能这样做!与之相反的,敌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怕是践踏我们的尸体都要照做!你一定要忍辱负重,坚强地活下去。只要你能活下去,迟早有一天,你能够为我们的牺牲讨还血债,为魔主的重新降世贡献力量。”
我答应着,却无法确定我能不能真的做到。虽然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我已经把三位长老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书里面说,自己的亲人被害就要以牙还牙,用敌人的鲜血来偿还。我呢?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的血白流吗?
除了祈祷,我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我低着头跪在地上,祈求魔父赐予我勇气和力量。由于形势的紧迫,第六祭不做到还有没有机会完成。如果不能完成魔女复生的祭祀,我最终只会是一个普通的、毫无特殊之处的凡人。到那个时候,能够支撑我活下去的,只有勇气和信念而已。我将一个人孤独地面对人世间的无知与罪恶,面对着罪人们对魔父的刻骨仇恨。他们会想尽一切方法把错误的观念灌输给我,扭曲我对世界的认知,抹去我对魔父的信仰与热爱。在那样的黑暗的逆流中,我有可能不被吞没吗?
与其那样,我如果追随者长老们同去,会不会是一种解脱呢?但是,这样的解脱,其实只是一种怯懦的逃避,是不是又显得太可耻。太辜负长老们的重托和魔父的期望了呢?
我犹豫着、挣扎着、用全部的身心力量痛苦地祈祷着,耳边仿佛已经能隐约听到渐渐逼近的末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