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 / 5页)
“别贫了,回了美国好好照顾自己,交朋友也当心点,你那自来熟的性子多少改改吧。”沈凉生其实也不是真讨厌她--说实话,王珍妮有时的个性脾气跟秦敬还真像,那声哥哥也不全是瞎叫,就冲这点沈凉生也没法当真讨厌她,是以到了最后,也愿意正色嘱咐她两句。
那一年是民国二十六年,三个年轻人在汽笛声中挥手告别时,都没想到这真就是他们所能见的最后一面。
“说吧,你背着我干吗了?”秦敬洗漱完了,多少有了点隐约的预感,出了浴室站到沈凉生跟前,面上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快。
不过哭也没哭多久,抽嗒了两声便止住了,面上重又笑开来,直到上了车,火车开动了,还从包厢里探出头来,笑着挥手喊了句:“小沈哥哥,小秦哥哥,再见!”
沈凉生先未答话,只像许多个共度的清晨那样,把秦敬拉过去圈在怀里亲了亲,烟草与牙膏的味道混在一处,这感觉两个人都是熟悉的,熟悉得几乎已经成为了“日子”的一部分。
“你们……你们真讨厌……”王珍妮方才还笑得欢实,被秦敬拍了下头,反倒把人给拍哭了,“我本来没想哭的……讨厌死了……”
天气闷闷热了几日,末了儿果然下了场大雨。雨从下午两点多开始下,忽大忽小,一直未停。秦敬这日下午只排了头一堂课,下了课坐在职员室里,听着外头哗啦哗啦的雨声,莫名就是静不下心。
沈凉生抬起手,轻轻为他抹去嘴角的水渍,轻轻牵过他的手,手指在印泥里按了按,又落到契纸上。
“哈,在下别的没有,就是人缘儿好,”除了床笫私话,其他时候秦敬是不肯在嘴上吃亏的,当下用筷子敲了敲菜盘边儿,“沈公子,多点吃菜,醋泡饭吃多了可伤胃口。”
不过哪怕按了手印也不能算完事儿--签名可以伪造,但这件事瞒着他反而没有意义,所以沈凉生并没拿毛巾擦去秦敬指腹上沾的印泥红渍,只借此搞出个开口的契机,等秦敬转天起来主动问个明白。
进入四月中旬,天气猛一下热了起来。沈凉生早寻了些由头开走了两个嘴不严的佣人,余下的得了教训,知道要管好自己的嘴,再不敢让什么风言风语传到老公馆那头去。于是秦敬依旧时常留宿沈宅,因着全无架子,已与一干下人混得挺熟,每回他一过来,厨房就净拣他爱吃的菜往上端,招得沈凉生在饭桌上取笑他:“秦先生,您这还真是人见人爱。”
“背着你把你给卖了,”亲完了人,沈凉生这才不动声色地开口,“养了那么些日子,你要不要数数自己最后卖了个什么价?”
“就是,”秦敬见她有点难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头,“下次回来可就是大姑娘了。”
“……”秦敬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沈凉生这人不管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说话都是同一副面无表情的嘴脸,但秦敬好歹同他处了那么些日子,此刻清楚地觉察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决计是非常认真的。
“……你别那么严肃行不行,”沈凉生一旦真的正经起来,王珍妮就没辙了,垂下头嘀咕道,“念完书我还回来呢,别真搞得跟见最后一面似的。”
“秦敬,你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我不说你也明白,”沈凉生见他不答话,倒真不再拐弯抹角,头一回同他开诚布公道,“以后肯定会有些事硌在咱俩中间,”他不说喜欢他,只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深深望向他道,“可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同你分开。”
秦敬的烧到第二日早起时已全褪了,睁眼时觉得神清气爽,就是腰有点酸,看来病中纵欲还是要遭报应。
世事多叵,故而有时再见两个字说出来,却是永别了。
刷牙时他才看见手上的红渍,含着牙刷从浴室里探出头,纳闷地问了沈凉生一句:“这怎么回事儿?”
而后因为时事发展,王珍妮一直未曾回国,而她二十七岁便遭遇车祸去世的消息,也因后来王家举家迁去了美国,彻底与这边断了联系,一直未曾传回国内。
“你先把你那牙刷完了。”沈凉生已把自己收拾利索,边衔着烟打领带边说了他一句,面上半点不见心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