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计(第1 / 6页)
弥生多少感到意外,心里纳闷着,夫子也有法外开恩的时候。既然发了话,她自然可以大大地松快了。眼见着他出了她的屋子,料想后面应该没什么事了,胃口也变得大开。揭开盅盖看看,是香齑羹。做得很是精细,不像是太学伙房里出来的,大概是专门给夫子开的小灶。她吃了两口,味道也不错,心情渐渐跟着好起来。
她不情不愿地重又把笔拾起来。夜凉如水,她盯着开叉的笔头发了会儿呆,脑子也冻得转不动了。没有炭盆的日子很难熬,她开始想念家里的铜暖炉。如果写字的时候脚下踩一个,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大火气了。
弥生还在因为他刚才的行为回不过神来,但是她很快意识到夫子也犯了错。好机会不容错过,就算心慌,仍然红着脸道:“学生有句话和夫子说,夫子不能随便碰人家手的。虽然您是尊长,到底男女有别。同师兄们说话都要离得远远的,夫子不避讳,横竖不大好。”
他蛮意外,却不觉得生气。在墙边的圈椅里坐下来,哂笑道:“好好的,怎么吃不下呢?是气的吗?为师罚你抄《出师表》,你心里怨恨难言?”
他听得变了脸色,“你说什么?是来教训我吗?”
她并未像他预想中的那样诚惶诚恐,甚至连笔都没有停,哑着嗓子说:“多谢夫子,学生不饿,暂时吃不下。”
她噎了下,闷头去扒宣纸。这也算小小地报复到了吧!反正不管了,大不了罚抄再加量。虱多不痒,到时候完不成,夫子总不见得打她吧!
“你脾气倒挺大。”他叹了口气,“世人读书,哪个不是打这儿过?若是自律,就不会有眼下这事了。我在宗圣寺里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当时答应得很爽快,一回来却忘到脚后跟去了。”
这么说来也是,先头纵然留意她,但细节上的关注和现在相比,怕是连一半都不到。她哭她笑,他全然不知道。原来回回都伤心得那样,想起来也可怜得紧。
她索性撂了笔伏在书案上,墨汁溅到衣裳上也不管了,咕哝着应道:“我在太学三年,和师兄弟们一向是这样相处的。夫子的吩咐我记在心里,但是别人同我说话,我不好置之不理……”她开始抽噎,“夫子为这个罚我,我也认了。可是天这样冷,又没有火盆取暖,我的手连笔都握不住了。”越说越凄凉,最后终于号啕大哭。
弥生满腔酸楚,负气道:“夫子罚得对,学生不敢委屈。夫子说从前,其实我哪回受罚都哭,只是夫子没有看到罢了。”
慕容琤皱了皱眉,“有那么冷?”也没想太多,直接去抓她的手,一触之下果然冰冷彻骨。他才想起来女子体弱,她在阳夏时包得严严实实,回了邺城就是这样一副惨况。挨饿受冻不算,还要被困在那里不得走动。如此这般一比较,委实是受了大罪了。
“我瞧你没吃晚饭。”他把手里的盖盅放到她边上,“先把羹吃了。”
慕容琤却真的被她气着了,这丫头蹬鼻子上脸,胆子越来越大!他在一旁阴恻恻盯了她半天,她连头都不抬一下。他冷哼,如今了得,眼里是没有他了!他隐忍着不好发作,其实她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只不过他从不认为自己和旁人一样罢了。如果要斥责她,似乎也找不出理由来。
他踱过去,立在边上看了一眼。字迹还算工整,握笔姿势也不赖。不过倒不是没处挑剔,只是总生怕把她逼过了头,他那点苛刻的要求权衡权衡还是咽了回去。
他突然叹口气,自己莫名其妙退了一大步,“我说让你吃东西,你不是冷吗?吃了会暖和些的。”他看看堆叠的白折,拿起来随手搁到边上,“算了,抄了这么多够了。”
慕容琤进门的时候,她正咬着牙奋笔疾书。纤弱的身影,雪白的袍襦。因为没有束带,看上去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感觉。他瞧见她那副咬牙切齿的劲头,不由轻轻地笑,竟发现生活突然多了很多乐趣。
慕容琤有种头痛的感觉。以往他也曾罚她,细算起来这回罚得不算狠,这么点事哪里值得一哭呢?他重新踱过来,笼着广袖道:“我罚你罚错了吗?从前没见你这样,这趟却恁地委屈?”
不过那手真小!他留心比了比,把自己的五指包拢起来,足够将她困在掌心里。他用力握了握,想渡她些暖意,但只一瞬又觉得可笑。他是个可以供人取暖的人吗?只怕说出来,连自己都难以相信。
她复低下头去,嘴里嘀咕着:“我哭也不可以吗……眼睛长在我身上,我爱哭就哭……”
他松开她,把她面前的纸笔都腾开,拉过那盅羹推到她面前,“趁热吃吧!今夜在太学过夜,我叫人回去收拾院子,明日可以回家了。”
这下子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大眼睛里迅速聚起了雾气。他没想到她居然要哭,登时愕然,“怎么?大了,反倒爱哭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