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师命（第2 / 6页）

没有山的地方，称不上灵秀。但透过头顶上的松针望过去，远处的十二角佛塔造得委实好。每层都有浮雕，看不真切，大抵是佛祖涅槃的故事吧。他叹息，终归是冷，眼前呵气成云。雪落在眼睫上，颇有些不堪重负。他抬手掖掖，才发现一把油纸伞挡在他上方。转过身去看，是弥生，脸上一副自矜的表情，一板一眼，像幅工整的字帖。

慕容琤颇感意外，说得倒是八九不离十，这和尚看来还有些本事。因道：“我这里正遇着了难题，想请大师指点指点迷津。”

他拧起眉，“你在太学待了三年，连禅语都听不懂？到底是不愿听还是听不懂？”

那青灯回礼不迭，“万不敢当！”问沛夫人道：“这位是府上女郎吗？三年未见，长得这样大了！”

她摇摇头，“我的生辰八字母亲都知道，横竖那些禅机我也听不懂，让我母亲去算就是了。”

沛夫人点头，“正是呢，光阴如箭，明日要及笄了。多谢菩萨护佑，这些年平平安安的，今天特地到寺里来赎身还愿。另要劳烦大师，再与小女卜上一卦，看看姻缘在何方。”

他收回视线，“你怎么出来了？不叫法师替你算命吗？”

她支支吾吾答道：“以酸养骨，以辛养筋，以咸养脉，以……”然后以了半天，没能答上来。

她总结出一个规律来，他说什么都接受，态度诚恳、唯命是从，就保得住她少受斥责。她越发地低眉顺眼，“学生愚钝，这样的事还要夫子亲自教导，学生惭愧，对不起夫子。”

他转过脸去，“我再问你，食疗六养是哪六养？”

他对插着袖子嗯了声，能有这个认识已经很不错了。外面冷，她站了一阵脸都冻青了，撑伞的手变得绛红。他不言声，转身原路返回。她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模样颇狼狈。

她有点木愣愣的，自己愚钝，《易经》学得一塌糊涂，简直没有脸见师尊。她面红耳赤，不过红起来也不是没头没脑的一大片。雪白的皮肤上浮层淡淡的绯色，不像羞愧，气色倒越发好了。

青灯大师细打量弥生两眼，“他日必得佳偶，现在问，也是天机不可泄露。我还是老话，贵不可言。只是路上多艰险，兴衰荣辱全在一念之间。但有福星扶持，也可逢凶化吉。”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他打量她，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文细的鼻子，丰润的红唇。倾城之貌却配了副憨厚的实心眼，这个弟子收得很妙，将来也的确能助他一臂之力。

女眷们听得惘惘的，慕容琤却不大信得过那和尚。谢家的女儿，再不济能差到哪里去？她便是终身不嫁，照样也是贵不可言。他笑着合十，“大师也来替我相相面吧。”

她说：“夫子怎么不叫上学生呢！淋雨要生病，淋着雪，雪化了，不是也伤身子嘛！”

青灯深深行一礼，“万事皆在贵人手中，贵人的出处不是常人算得的。生来的富贵命格，又是万方共仰的人品德行。贫僧只说，金鳞岂是池中物。敢问贵人，贫僧说得对是不对？”

宗圣寺里有个名气很大的青灯大师，摸骨相面造诣甚高。他们师徒进来的时候，他才应付完了谢家大妇和六位娘子。仅仅一眼，脸上就露出玄异的光来，笑道：“今日贵人来得齐全，鄙寺蓬荜生辉啊。”

“师兄会打卦，你自己呢？”他还是师长严厉的语调神气，“乾卦九四、九五说的什么？坤卦上六、用六说的又是什么？”

沛夫人忙拉弥生过来，“快快拜见大师。”

她窒了窒，唯恐惹他生气，忙道：“夫子别恼，其实是不愿听。我捺不下性子来，也不高兴费那个脑子。要算命，玄学里的师兄打卦极准的，干什么非要到庙里来求？我母亲尚佛，和尚说什么都言听计从。”

弥生合十一拜，“大师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