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 / 4页)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那究竟是快意,还是痛楚,更或者,是怜惜?这种复杂的心情,令她忽然从床上跳了下去,本能地就要冲出去看个究竟。白虎,那个永远微笑的魔鬼,那个好像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间的神祇……她突然极想看看他虚弱的模样,看看他受挫的狼狈。她到底是要过去狠狠嘲笑一通还是抱着他大哭一通?她不知道。
他喃喃地说着,泪水就这样淌了下来,滴在弦上。那调子竟又折了一折,裂帛一般,从高处砸下,却又盘转着绕上去,一次比一次激烈,仿佛要冲击天门,悲声阵阵,化做波涛,拍打天地。
“暗星大人!您还在病中!请别乱跑!”
“大人,参宿死了。”
女宿好像拦了她一下,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推开门,漫天风雪夹杂,咆哮着几乎要把她撕烂,但她心底的咆哮却更甚。她甚至顾不得披一件厚点的衣服。
“前日,白虎大人本想带大人您一同前往曼陀罗,打算趁着顺利攻下纹瀑的势头,将北方的势力完全夺过来。但您病得太重,实在无法上路,白虎大人只得将您留在纹瀑城内,带着其他人马先去了曼陀罗。”
他哽咽到说不下去,泪流满面,也不擦一下。澄砂见他如此悲伤,便不再催,只得在旁边静静看着他。
女宿拭干眼泪,淡淡地说着。澄砂暗自心惊,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他,等他说完。
女宿如同没听见她的话,径自轻道:“参宿这个人,有点胆小,偏偏白虎大人老喜欢叫他做一些危险的任务,他一句话也不敢抱怨,每次得命回来,我就会与他喝上一杯。我刚入印星城做二十八星宿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除了他之外没人帮我。对我来说,参宿已经成了亲兄弟。他现在死了,再没人陪我喝酒……我只恨,他连魂魄都不得保存下来,这样一个人,从此就消失了吗?等于完全没有存在过吗?”
“曼陀罗城早有埋伏,五曜的辰星和荧惑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蛊惑了那里的城民,居然将整座城防守得滴水不漏。白虎大人本想撤回,回纹瀑从长计议,但……辰星与荧惑却趁他们不备从城里出来偷袭,白虎大人被辰星伤了后背,参宿……为了保护白虎大人……被辰星和荧惑杀了……”
他慢慢地说道:“大人染了风寒睡了两天,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手一颤,调子竟然折了上去,陡然换了个音色,好像从静里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声响,如裂金石,带着激荡的涟漪。
回廊那么长,她隐约碰上了一个人,一把抓住,没命地叫道:“白虎在什么地方?那个混蛋到底在什么地方?”
女宿没有说话,拉过椅子坐上去,提弦,缓缓拉了开来,却是低低的调子,仿佛暗夜低吟,雨湿梨花,虽音色欢愉,却隐隐带着一股悲怆,似怀念。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完全不懂得后退,不懂得责怪自己的鲁莽仓促。她甚至觉得天经地义。
澄砂见那把琴细长,两根弦,那模样倒像极了自己熟悉的二胡。她勉强笑了一下,抱着被子靠在床头,说道:“我知道啊,它的音色……很是苍凉。”
参宿,她不熟悉这个西方七星之一,隐约记得是一个老跟在白虎身后的瘦子,脸色好像很白,眼睛里总有一种惊惶的神情,像只兔子。这个人不是白虎的心腹吗?怎么会死掉?
他目中几乎要滴出血来,满是疯狂的恨与杀气,只听“喀”的一声,那把胡琴竟被他生生捏断,“我……我……有生之日誓报此仇!”
他的技巧说实话不那么好,好几个地方都破了音,沙沙的,有些刺耳,可不知为什么,澄砂的心却被这有些拙劣的音色揪住了,翻腾起伏,落不去地上。她吸一口气,喉咙都有些哽咽,忍不住说道:“他……怎么会死?”
澄砂却没注意这些,她的脑子在听到“白虎被辰星伤了后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不灵光了。白虎,受伤了?刚才还轻言慢笑的那个混账,他当时居然是受着伤的?她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胡琴的音色本就悲怆凄凉,此刻为他奏来更是如泣如诉,似是有个人在幽幽夜色里哭泣一般,连吟带唱。唱破了嗓子,流出了红泪,化做一片嘶哑,被月光一照,便碎了开去。他大开大阖地拉上数回,潮水没顶,待退去之后,还是一个人在哭着,泪水流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