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03(第2 / 3页)
“老太太倒是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如今曹家跟马家倒又近了!”
听得津津有味的连环,实在不舍得当时的故事中断,便又问道:“后来呢?自己抓屎抓尿抱大的阿哥,一下子当了皇上,那不是天大喜事吗?”
“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喜事!谁也想不到,才二十四岁的顺治爷,没有几天的工夫,说是驾崩了,更想不到皇位会落在三阿哥头上。咱们正白旗,打那时候起,可就抖起来了!上三旗若说满洲、蒙古、汉军三个旗分,也许正黄、镶黄比正白旗来得人多势众。如说是包衣,正黄、镶黄比正白可就远了去了!”
“这是为什么呢?”
“还不就因为是太皇太后的人吗?皇上登位那年八岁,凡事都是太皇太后管。不过太监的势力还是很大,就把吴良辅砍了脑袋,内十三衙门也还是过了一年才能革掉。”
这是李老太太年深日久记错了。其实只过了一个多月。那天是顺治十八年二月十五日,特颁一道上谕:“朕唯历代理乱不同,皆系用人之得失,大抵委任官寺,未有不召乱者,加以佥邪附和其间,则为害尤甚。我太祖太宗痛鉴往辙,不设宦官。先帝以宫闱使令之役,偶用斯辈,继而深悉其奸,是以遗诏有云:‘祖宗创业,未尝任用中官,且明朝亡国,亦因委用官寺。’朕懔承先志,厘剔弊端,因而详加体察,乃知满洲佟义,内官吴良辅,阴险狡诈,巧售其奸。荧惑欺蒙,变易祖宗旧制,倡立十三衙门名色,广招党类,恣意妄行,钱粮借端滥费,以遂侵牟,权势震于中外,以窃威福。恣肆贪婪,相济为恶,假窃威权,要挟专擅,内外各衙门事务,任意把持;广兴营造,糜冒钱粮,以致民力告匮,兵饷不敷。此二人者,朋比作奸,扰乱法纪,坏本朝淳朴之风俗,变祖宗久定之典章,其情罪之大,稔恶已极,通国莫不知之,虽置于法,未足蔽辜;吴良辅已经处斩,佟义若存,法亦难贷,已服冥诛,着削其世职。十三衙门尽行革去,凡事皆遵太祖太宗时定制行。内官俱永不用,尔等即传布中外,刊示晓谕,咸使知悉,用昭除奸瘅恶大法。”
“可怎么又归了如今的皇上呢?”
“你别性急!听我告诉你。汤法师跟太皇太后说,一个人不拘身份多么贵重,一生必得出一次天花,出过就没事了!二阿哥天花未出,将来不知道怎么样,三阿哥可是出过了。”李老太太说,“你想顺治爷就是出天花出了事,这么一个现成的例子摆在那里,太皇太后有个不听的吗?当时就把预备好的小龙袍,亲手替三阿哥穿上了。想当初,”事隔六十多年,李老太太仍有掩不住的兴奋,“三阿哥出天花的时候,我们几个昼夜看守,提心吊胆,到天花长满了,结了疤快要掉的那个时候,三阿哥奇痒难熬,只嚷:‘痒,痒!替我抓!’可是谁敢啊!几个轮着班儿揿住他的手,哄他的好话都说尽了!看三阿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要抽风了,我们心里哪个不疼的?亏得曹家的孙姊姊——”
“那是谁啊?”连环性急,又插嘴问了。
“不就是姑太太的婆婆吗?我们都是姊妹相称,我管她叫孙姊姊,她管我叫文姊。”
“原来就是曹老太太,她怎么说?”
这佟义原是汉人,投归旗下,从龙入关,总管宫内事务,与吴良辅勾结作恶,幸而早死,得免身首异处之祸。
“现在要谈到织造上头来了。”李老太太说,“这自然是个好差使,正黄、镶黄两旗的包衣都想争。太皇太后说:‘织造既是管宫里所用的一切衣料,自然是我的事。既是我的事,就该让我的包衣去。’这话名正言顺,谁也不敢驳。于是乎曹家老太爷,放了江宁;马家老太爷,就是震二奶奶的太爷爷,放了苏州。”
“那时候我们家的老太爷呢?”
“是在河南当臬司。我们家老太爷一直做外官,直到跟曹家结了亲,姑老爷在皇上面前很说得动话,他由苏州调江宁,才保荐老爷来管这个衙门,至今二十七年,你帮我,我帮你,也分不出是曹、是李,反正一个好,大家好,真正叫是祸福同当。不过——”
李老太太突然顿住,昏蒙老眼望着天边圆月,若有所思,连环自然关切、自然要问。
“她说:‘宁可让阿哥恨我一时,别让我自己悔一辈子!是阿哥,将来就有当皇上的份儿,若是一位麻脸皇上,瞧着多寒碜哪!’又说:‘寒碜还在其次,就怕该立太子的时候,看三阿哥样样都好,就是脸麻了不好,这关系有多大。’”李老太太紧接着说,“后来听人说,宋朝不知哪位皇上归了天,也是太皇太后做主选皇上,有位阿哥居长,本该选上的,只为生来大小眼,太皇太后说:‘这看着不像样!’把皇位给了别个阿哥,还真有那样的事。”
“老太太你别讲宋朝,只说咱们大清朝。”连环问道,“那时大家听了曹老太太的话,怎么样呢?”
“还有怎么样?自然听她的,随便三阿哥怎么闹,咬紧牙关不理他,到得疤都掉了,光光鲜鲜一张小脸,不由得心里就想,再受多大的罪也值。”
“怪不得皇上待曹老太太那么好。说有一年南巡,住在江宁织造衙门,还特地把她老人家扶出来给喝酒,叙了好半天的旧。可有这话?”
“怎么没有?”李老太太说,“就是我,皇上也召见过,还提到当年出天花,说痒得受不得的那会儿,恨不得拿刀子把我们几个的手剁下来,话刚说完,皇上自己倒哈哈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