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06(第1 / 4页)
“你手上是什么东西?”曹頫问说,“是你的功课不是?”
“是!十天的功课。”芹官将书帕解了开来,拿一叠窗课,摆到曹頫面前。
曹荃共有四子,长、次二子是纨绔,倒是小的两个儿子有出息,所以曹寅说“多才在四三”,而对行四的曹頫,期望更高。诗中所谓“承家赖犹子”,即指从小便由曹寅带到江南抚养成人的曹頫而言。
“真想不到,这首诗竟成了语谶。”曹頫感伤地说,“辛卯那年,你父亲十九岁,身子很好,笔下亦很来得,先帝对他期望甚至。‘承家’当然是他。而你爷爷无端寄望于我,岂不可怪!”
提到父祖,芹官纵未见过,亦不能不有伤心的模样,闭着嘴、低着头,仿佛在默祷似的。
“我在想,你爷爷的这首诗,既成语谶,则事皆前定,‘承家赖犹子,努力作奇男’,你爷爷当初教诲我的这两句话,如今我要用来期望你!”
芹官一惊,顿有不胜负荷之感,但他只觉得有负担,对“四叔”说这些话的意思却还不十分了解。
“你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芹官反而惴惴不安,曹家的家规,一向是“长者赐、不敢辞”,他只能答应一声,就近在一张紫檀大理石的椅子上落座。这种椅子俗称“太师椅”,极大,芹官只臀部挨着椅边,有坐之名,无坐之实,全靠两条腿撑住,反而比站着更吃力。
“我给你看首诗,是你爷爷给我的。”
听到第二句,芹官正好趁机站了起来,从曹頫手中接过一张花笺,先看诗题,写的是:“辛卯三月闻珍儿殇,书此忍恸,兼示四侄,寄东轩诸友。”
芹官听母亲说过,他有个庶出的胞叔,未满十岁而殇,此刻才知道夭折在“辛卯三月”,他默默计算了一下,辛卯是康熙五十年,便即说道:“这是十五年前,爷爷在京里作的诗。”
“你能领会我的意思不能?”
芹官不敢说不能,想了一下答道:“四叔是期望我努力上进!”
这是就表面解释,深一层的意思,芹官却还不能领会。原来曹頫因为纳尔苏无端削爵,改归十九岁的福彭承袭,深感富贵无常,加上新君嗣位以来,公事不甚顺手,所以对平郡王爵位递嬗一事,感触警惕皆深。怕的是世袭江宁织造这个差使,在他手里保不住,巴望芹官能够“努力作奇男”,成为曹家杰出的子弟,如福彭那样,袭职“承家”。倘或芹官成了百无一用、唯知挥霍的纨绔,以“今上”的英察,决不会让他承袭江宁织造。那一来,曹頫认为虽死亦无面目见父兄于泉下,所以内心对芹官期望之深,匪言可喻。
不过,芹官道是“努力上进”,这句话却是不错的,自然要加以鼓励,“我所希望你的,就是这四个字。”他说,“努力上进,唯有读书,读书始足以明理,明理始足以自立。”
“是!”
“对了!那年是带你父亲进京当差。得到家信,你珍叔出痘不治,在京里写了这三首诗寄给我。”曹頫又说,“你看第二首。”
三首五绝中的第二首是:“予仲多遗息,多才在四三。承家赖犹子,努力作奇男。”
“看得懂吗?”
“是!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头一句是指二爷爷——”
芹官口中的“二爷爷”,即是曹寅的胞弟,先名曹宣,后来因为御名玄烨,而宣玄声近,为避音讳,改名曹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