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02(第4 / 5页)
另一类旗籍汉人,原是明朝的兵将,战败投降,按旗制改编,称为“汉军”。不但武将,早年投清的贰臣,如范文程、洪承畴、冯铨,亦多隶汉军。其间当然亦有例外,张勇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入关至今,八十多年,张家封侯,已历四代,何以忽然又有“抬旗”之说,震二奶奶认为是个疑问。
“这话你问得有道理。”曹震答道,“我也是今天赴席的时候,才听见说起——”听说张勇在顺治二年,投到英亲王阿济格帐下时,只是单身一个人,随后奉令招抚了七百多人,改隶陕西总督孟乔芳,不久,声威远播,独当方面,只好升他的官,不宜改他的番号。及至封爵之时,次子云翼已经当到江南提督,一省最高的武官,在旗营是将军,在汉人组成的绿营是提督。如果将张云翼改为汉军,就不能再当提督,江南绿营,统率无人,自是一动不如一静。后来张宗仁袭爵,前后十一年,没有人提起这回事,他自己亦不想入旗,所以一仍其旧。当今的皇帝,为人精细,觉得康熙五十九年所袭的靖逆侯张谦,年富力强,很可以在御前听候差遣,但御前差使,除非文学侍从之臣,都是旗人,因而张谦有被“抬旗”入汉军之说。成了汉军,自然可以与包衣结姻,但亦不一定是父母做得了主的——这一回是震二奶奶笑丈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张家一抬了旗,选秀女不就有那两姊妹的名字了?果然人才出色,一定选上,或者指婚给王公子弟。费尽心机,临了还不是一场空。”
这一层是曹震不曾想到的,他思索了一会儿说:“也不见得那么巧!事在人为,总要去做,才有机会。再说,跟张家来往,总是有利无害的一件事,你何不劝一劝老太太?”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家的银子,莫非就是那一堆,不作兴掘了再埋?”曹震又说,
“照我看,他家家道,纵不如从前,也差不了哪里去。而且张小侯为人厚道慷慨,做了亲戚,情分不同,决不至于像咱们内务府那批势利眼的兔崽子!”
他骂的包括马家在内,震二奶奶大为不悦,“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内务府!”她说,“凡事怨你自己不争气,骂人家有什么用?”
“是啊!我正就是要自己争气,自己想办法。求人不如求己,真到了过不去的时候,张小侯决不会坐视。”
震二奶奶为他说动了,可是转一转念头,便知是妄想,“你也别忘了,人家至今还是地道的汉人。”她说,“满汉能通婚,早就——”
“算了吧!就仗着这鬼药酒,到处不安分。正经事不干,尽在这上头花工夫。”
曹震嘿然,“跟你说正经的,你又不爱听。”他说,“我为什么不在这上头花工夫?”
“谁说不爱听?我是不爱听不相干的空话,我哪里说过我不愿谈正经?”
“好!你等一下,我马上跟你谈。”
听得这话,震二奶奶便先回套房里间去卸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曹震进来,坐在梳妆台侧面,一言不发。
“你又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是汉人,咱们不是汉人?”曹震又说,“我就是今天听出来一点儿因头,才想到这件事很可以办。”
“什么因头?”
“张家要抬旗了!”
“抬旗”之“抬”,是抬举之意。常见的是本隶下五旗,改隶上三旗,这有两种情形:一种是皇太后、皇后的母家,满洲话叫作“丹阐”,如果是下五旗,照例抬入上三旗,一种是特承恩眷,像三四年前才内调的浒墅关监督莽鹄立,擅长丹青,尤其精于人物,奉旨默写圣祖御像,音容宛在,大蒙宸赏,得以由蒙古正蓝旗抬入满洲镶黄旗。
汉人入旗,亦称作抬旗,旗籍汉人,本有两类,一类是太祖创业时,俘获汉人,作为家奴,就是“包衣”。其中当然亦不尽是汉人。镶黄旗包衣中有“朝鲜佐领”,正白旗包衣中有“回人佐领”,马夫人便是“回人佐领”出身。
“怎么不开口?”
“我在想,这话应该从哪里说起?”曹震停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咱们该结张家这门亲!”
震二奶奶转过脸来,看着丈夫问说:“你是怎么想来的?”
“不是门当户对?张家两姊妹,跟芹官年纪差不多,人品当然不用说,他家老太太又中意芹官,你想,结了这门亲,不说别的,光在‘互通有无’这四个字上头,就能沾多少光?白花花的大元宝,埋在土里发黑,真正暴殄天物。”
“埋在土里的银子,早在张小侯袭爵那年就掘出来花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