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05(第2 / 4页)
“喔,”平郡王不等他说完,便抢着说,“我已经跟皇上面奏过,赏你一个内阁中书,这是‘特旨’。”
内阁中书七品官,居然还蒙特旨,这也算一个异数,方观承得意之余,想到了一件事。
“特旨还得谢恩。我是请王爷代奏,还是请张中堂代奏?”
“张中堂”是指大学士张廷玉,平郡王想了一下说:“张中堂是你‘堂官’,请张中堂代奏吧!还有件事,宝亲王不知在哪儿见过你的字,又听说过你万里省亲的事,很想找你谈谈,也许还想要你的诗稿看,你稍为预备预备,就这几天,他会找你。”
方观承心想,以平郡王与宝亲王的关系,加上这一次修玉牒的秘密,情分更自不同。一旦宝亲王得登大宝,平郡王的地位与权势,将会跟三年前去世的怡亲王胤祥一样。自己得有这样一个能为平郡王幕府的机缘,将来不愁没有官做。不过做官是一回事,做事又是一回事。
“王爷言重了。”方观承说,“我得先请示,是干什么,看我能不能顶得下来。”
“是写上谕。”
一听是这个任务,方观承既兴奋又惶恐。内廷办事规矩,皇帝召见办理军机的王公大臣,面谕某事应如何处理,称为“承旨”;将上谕写下来,寄交封疆大臣或膺专阃之寄,担当方面军事的大将军,称为“述旨”。既称述旨,自然不能违背皇帝的意思,但语气轻重之间,却可参以己意,譬如与民有利之事,不妨加重语气。换句话说,这道上谕,便有一部分自己的意思在内。下笔能关乎苍生祸福,在一个穷书生亦足以自豪了。
惶恐的是,皇帝精明尖刻,城府极深,而且生性好辩。方观承久已听说,皇帝的面谕,往往滔滔不绝,累千百言不止,承旨的大臣必须记性极好,才能胜任。述旨是听承旨的人复述,倘或其中遗漏了一部分,写下来即不符原意,有时一改再改,始终“不当上意”,吃力不讨好的差使,不能不慎重考虑。
“问亭,”平郡王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没有人可找了。”
想发抒抱负想做事,要靠自己,此刻在眼前也有两个机会,一个是随着平郡王到内廷办事,是个学习政事的机会;再一个便是宝亲王的召见,如果能得他的赏识,更要紧的是让他知道,有这么一个既矮且瘦,看来手无缚鸡之力,而其劲在骨、会做事、肯做事的人可用。
这样想着,下了决心,要在第一次见面时,便让宝亲王在心中钦服。这是件不容易的事,因为宝亲王有三高:天分高、志气高、自视高,倘无过人之处,为他自问所不及,何能让他心服?
如此转念,自觉下的决心,有些不切实际,能让宝亲王觉得他不错,也就很好了,何必非要他心服不可?
多少年来,他学会了一个免于咎戾及失悔的“安心方”:凡事尽其在我,顺其自然。于是烹茶焚香,把心静了下来,才从抽屉中取出他的《述本堂诗稿》细看,有哪些诗是可以抄给宝亲王看的。
哪知第一首五古便费踌躇,诗题是《大梁道中所见》,作于雍正二年冬天,也就是他由于胡掌柜的资助,出关省亲回来,奉父之命,迂道至开封去探访一位父执,在路上见到“催租吏”逼得人卖儿卖女去完官课的惨状。那是当今皇帝藩邸旧人,与鄂尔泰、李卫并为三大宠臣之一的田文镜,由河南藩司升任巡抚时的事。
“王爷这么说,我非硬着头皮来顶不可了。不过,”方观承的声音很重,“我不是为我自己,我是怕力不能任,误了王爷的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平郡王的神情极其恳切,“这个差使当然不轻松,但落到咱们头上了,要说一句‘我拿不下来’这话,你不肯,我也不肯。问亭,差使越难越有劲!你能从江宁到黑龙江,万把里路拿两条腿走着就走到了。我想,天上大概也没有什么事再能难得倒你了。”
为平郡王的这番话所鼓舞,方观承顿觉心胸一宽,豪气升腾,很快地答说:“听王爷这么开示,我还能说什么?”
“你放心,咱们凑合着,一定能对付得下来。”
“是!”方观承踌躇着又说,“不过,没有功名的人,能在内廷行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