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05(第1 / 5页)
话虽是这样说,五阿哥的意向如何,却不能不打听。倘或他亦反对四阿哥,那就正好拉拢在一起。可是五阿哥为庄亲王派人邀去以后,一直未回撷芳殿,想来如今是在他生母所住的永寿宫内。这就令人连带想到裕妃所信任的太监杨三义,弘皙心中一动,认为联络此人,也许有点用处。
这里还在商议,鄂尔泰却已猛着先鞭,随才器使,又找到一个得力的人,此人就是曹雪芹称之为“来爷爷”的来保。他在内务府管的事很多,各宫首领太监,无不熟悉,人缘极好,鄂尔泰是找他从杨三义身上,去使一条釜底抽薪之计。
派苏拉将杨三义从永寿宫找了来,来保劈头就问:“听说你给你主子出了个主意,要让你主子当皇太后,有这话没有?”
于是给事中杨涟,一面叮嘱同事去请首相方从哲及其他大臣;一面排闼直入乾清宫,皇长子出见,而李选侍阻挠如故。幸而光宗有个伴读的太监王安,设计将皇长子从暖阁中骗了出来。众人一见,不由分说,拥护皇长子坐上软轿,直奔文华厅,扶掖登位,三呼万岁万岁,那就是年号天启的熹宗。
熹宗自然不能再入牢笼,由王安保护着,住在慈庆宫。但李选侍盘踞天子正寝的乾清宫,后患无穷。御史左光斗因而上言,说:“内廷之有乾清宫,犹外廷之有皇极殿,唯皇上御天居之,唯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余嫔妃虽以次进御,遇有大故,即当移置别殿,非但避嫌,亦以别尊卑也。今大行皇帝宾天,李选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俨然居正宫,而嗣君乃居慈庆,不得守几筵、行大礼,名分倒置,臣窃惑之。嗣君春秋十六龄矣!内辅以忠直老成,外辅以公孤卿贰,何虑乏人,尚须乳哺而襁负之哉?倘及今不早断,借抚养之名,行专制之实,武后之祸,将见于今。”请李选侍即日移宫,迁延数日,毕竟敌不过大臣们的坚持,李选侍终于迁出乾清宫。这就是明末“三案”之一的“移宫”案。
杨三义便是想做李选侍的李进忠,劝裕妃迁入乾清宫暖阁去住,为五阿哥开一条由撷芳殿到乾清宫的路。这一招很厉害,但倒是提醒了庄亲王与鄂尔泰,何不制敌机先,将四阿哥的“生母”熹妃搬入乾清宫,是抵制弘皙的一着好棋。
不过,这一来可能会搞成两面受敌的局势,倘或裕妃赶来又哭又闹,连大行皇帝大殓,亦会遭受阻挠。那一来便成了个不了之局,不可不虑。
“我看,”鄂尔泰说,“十六爷,只有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了。”
自北京作为都城以来,历代皇帝驾崩,皆在乾清宫大殓。因为乾清宫为寝宫,必得在此大殓,才算“寿终正寝”。
雍正皇帝的“大事”,自然也照样办理。嗣皇帝与果亲王已赶往圆明园迎灵,预计大行皇帝遗体,在午末未初,可以进宫,申时大殓,嗣皇帝即在柩前接位。只要那一刻能够安然过去,嗣皇帝便已继承了大行皇帝的全部权力,倘或弘皙不服,又不听劝,索性翻脸——为了准备应变,与鄂尔泰留在宫内主持一切的庄亲王,特地找好一个帮手,此人是隆科多的幼弟,名叫庆复,字瑞园,隆科多虽获罪革爵,但他所承袭的承恩公,由孝懿仁皇后而来,是无法革除的。大行皇帝看庆复老实听话,在雍正五年让他承袭,而且颇为重用,列为议政大臣,充当工部尚书,后调户部;上年更派为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司宿卫的重任。两黄旗领侍卫内大臣,随扈在圆明园,担任警戒,大内的一切警卫,正该庆复负责。
庄亲王交代:大行皇帝大殓时,要格外戒备,对弘皙、弘昌等人,个别监视。倘或弘皙无理取闹,惊了梓宫,只听嗣皇帝的号令,将弘皙捆交宗人府,同时派兵至南三所看守弘皙的家属,不准移动,以待后命。
但是这要在嗣君的柩前接位,并获得在场的王公大臣磕头承认,才有资格对领侍卫内大臣发号施令,所以庆复特地声明:嗣君未接位以前,他只按职掌办事,除非弘皙等人有危及安全的行为,若只是语言争执,他不便干预,更莫论限制出入以及个别监视。
因此要担心的只是申时以前,尤其大殓以后,嗣君柩前接位的那个关键时刻。庄亲王与鄂尔泰倾全力于此,不断派出人去打听南三所的动静,也模拟了几种可能发生的情况,琢磨出适当的对策,可是到了近午时分,报来一个可能出现的情况,却是庄亲王与鄂尔泰,再也意料不到的。
等问明了何谓“栈道”、何谓“陈仓”以后,庄亲王欣然同意,一面密陈嗣皇帝变更迎灵的计划,一面由治丧处分头通知王公大臣,说乾清宫几筵铺设不及,大行皇帝大殓,改在“潜邸”——雍亲王府举行,以便喇嘛唪经,大行皇帝相信喇嘛,潜邸便是供养喇嘛之处。
这个通知送到弘皙那里,恰好是他跟弘昌、弘升定议之时,他们商量好的步骤是,一到了乾清宫,先包围庄亲王,不承认鄂尔泰独受顾命,也就是不承认他所奉的遗诏出于大行皇帝的亲笔。同时要说出种种理由,证明四阿哥不具备继承皇位的资格,必要时宁愿捧五阿哥,也不能让四阿哥如愿。
这一切都是为了阻挠四阿哥在柩前即位,但照此时的情况来看,大行皇帝大殓,改在“潜邸”举行,表示四阿哥并没有打算在柩前即位,因为不出于天子正寝的乾清宫而是亲王的私邸,很显然的,那就是僭窃,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必等他来反对了。
然则,四阿哥的打算是什么呢?大家都觉得不了解这一点,根本就无从筹划对策。
既然如此,就只有相机行事了。也有人主张跟五阿哥做一个联络,但要联络的是什么?无非谈条件,这个条件又怎么谈法?弘皙能够许他的好处,四阿哥一样也做得到,而他们毕竟是异母而同父的同胞手足,这一点是弘皙不如四阿哥的,那就注定了联络五阿哥这个主张,一定行不通。
原来大行皇帝之后乌拉那拉氏崩于雍正九年,现存的妃嫔不多,一个是齐妃李氏,早已失宠;一个是裕妃耿氏,为五阿哥弘昼的生母;再一个是熹妃钮祜禄氏,为四阿哥弘历的生母,其实并无子女,只是抚养了热河宫女所生的弘历而已。这天黎明,当弘昼已被说服,退让皇位时,住在西六宫之一永寿宫的裕妃,亦已得知出了“大事”,她本人倒并不一定希望成为太后,但永寿宫的首领太监杨三义,却颇工心计,而且读过书,颇谙前明掌故,向裕妃献策,及早迁居乾清宫,先占住太后的身份。
杨三义的这个主意,是由前明的“三案”中得来的灵感。明神宗万历四十八年七月,神宗驾崩;太子于八月初一登极,是为光宗。这光宗是个不肖之子,应该是“苫块昏迷”之际,竟服用春药,纵欲无度,以致践祚不过十日,便支离床褥,不能视朝;又过了半个月,自知不起,要交代后事。
光宗在东宫时,有个宠妾姓李,位号叫作“选侍”。李选侍没有儿子,但皇长子的生母去世后,由李选侍抚养,因而李选侍得以挟皇长子自重。当光宗在乾清宫病榻前,面谕封李选侍为皇贵妃时,只见帷幕后面伸出来一只手,一把将十六岁的皇长子拉了进去。不多片刻,皇长子又被推了出来,哭丧着脸向光宗说道:“要封皇后。”
光宗不作声,后既未立,妃亦未封,一场无结果而散。
到得九月初一,光宗驾崩,大臣们奔往乾清宫“哭临”,要请嗣君柩前即位,问皇长子在哪里,没有一个太监出面应答。这明明是李选侍将皇长子居为奇货,要谈好了条件,才肯放他出来。稍作打听,果然是李选侍的心腹太监李进忠在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