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05(第3 / 5页)
“我要见皇上。”
“是!我先进去回。”
很快地,方观承被引入“画舫”,进门平视,不见人影,一低头才发现嗣皇帝一身缟素,席地而坐,他面前是一张长方花梨木矮几,白银烛台之外,有笔砚、有素笺,嗣皇帝正拈着笔抬头目迎。
听得这话,方观承大吃一惊,但旋即自我警惕,收摄心神,屏息侧耳,听张廷玉答说:“不是别有所属,而是意无专属。”
“那么,”鄂尔泰立即以微带质询的语气说,“这道遗诏,不是大行的亲笔吗?”
“是,是大行的亲笔。可是,当初正大光明匾额所尊藏的手诏,不也是大行的亲笔吗?”
张廷玉的意思是在说,当初尊藏在正大光明匾额后面的朱笔,曾经取消,那么眼前所见的遗诏,自然也做不得准。推理虽是如此,鄂尔泰却绝不能同意。
“是何言欤!”他声音中有些愤激,“我面承末命,难道还做不得准?”
为了避免决裂,原是有意要造成一个混沌的局面,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如果天明以后,仍未宣示遗诏,不明大位谁属,那一来流言四起,人心浮动,是件非同小可的事。因此,庄、果两王,鄂、张两相一致同意,下一天上午就得移灵入乾清宫,宣示遗诏,奉嗣皇帝柩前即位,但对弘皙在那时要争皇位,如何应付,即有不同的看法。
四个人是四种态度,庄亲王认为事先无法预定对策,只有临时相机应付;果亲王则主张采取压制的手段;而鄂尔泰与果亲王正好相反,力主事先疏通;张廷玉的心思让人猜不透,始终一言不发。
“衡臣,”庄亲王是第三次发问了,“你的意思怎么样?”
“先帝弃天下,实在太匆促了!”张廷玉有些答非所问似的。
“原是太匆促了,才留下来这么一个难题。”庄亲王接口说道,“咱们受恩深重,无论如何得想法子了大行的心愿。”
“此所以,”张廷玉的声音依然缓慢而平静,“我一直不开口。”
“毅庵,”庄亲王劝道,“请你不要激动!咱们平心静气商量,总要四个人的意见一致了,乾坤才能大定。”
最后的一句话,落入方观承耳中,憬然有悟。内室的两王两相,与大行皇帝踪迹最密的是张廷玉;若谈大行皇帝的心事,或者率直地说,是心里的秘密,了解之深,亦莫如张廷玉。大行皇帝当年为自己辩护的上谕,包括洋洋洒洒的那篇《大义觉迷录》在内,都出于张廷玉的手笔,大行皇帝常说:“只有张廷玉述旨,每一句都是我心里要说的话。”这是朝中尽人皆知的事实,因此,张廷玉说大行皇帝对谁来继承皇位,意无专属,这不利于嗣皇帝,而有助于弘皙的争位,就不言可知了。
转念到此,忧心忡忡,稍为考虑了一下,悄悄起身出了海棠院,绕回廊出一道角门,有一座画舫式的精舍,窗纸上映出一条颀长的身影,一望便知是嗣皇帝。
“方老爷,”有个护卫迎上来低声问,“有事吗?”
“若论大行的心愿,可就难说了。”
张廷玉的笔下极快,说话很慢,这句答语,几乎一字一句,而且声音很轻,显得有气无力,可是话中所发出来的震撼的力量,连在别室的方观承都感觉到了。
悄悄换了个位子,自侧面向内窥望,只见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张廷玉脸上,是在等他对他自己的话,做进一步解释的模样。
然而张廷玉却不作声,低着头从一个软皮盒中,捻了一撮旱烟,装入他那支方竹牙嘴的短旱烟袋中,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在踌躇,还是故作闲豫。
“衡臣,”庄亲王催促着问,“莫非大行意中,别有所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