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07(第1 / 6页)
方观承答应着,却仍不肯痛痛快快地说,只谈要怎么样的一个人才合适。
“此番用兵,意在见好即收,宜乎遣派老成持重的亲贵勋臣。”
“谁是老成持重的?”嗣皇帝叹口气,“亲贵之中,人才大不如前了。”
“或者,”方观承又说,“能听话的亦可以。反正一切进退方略,悉遵圣裁,人才平庸不妨,只要奉命唯谨,一样可收大功。”
那个疑问就仿佛像宋朝李宸妃那样,“丧不成礼”——贵为太后,崩而不能发丧,设身处地为人家想一想,似乎死得不明不白,凌柱口虽不言,心怀怨望,仍旧会把真相泄露出去。
这层意思很含蓄地表达了以后,方观承的回答却是明明白白的,怕措辞含蓄,变成语言糊涂,嗣皇帝错会了意,反为不妙。
“这在本朝不乏前例。世祖端敬皇后,奉孝庄太后懿旨,认内大臣鄂硕为父,由汉姓的董改为满洲的董鄂氏。臣的拙见,到时候请‘在热河的太后’,给承恩公凌柱行个礼,认作父女,承恩公府,始终有一位太后,此为至美之事,岂复尚有怨望?”
这是情理一定能办得通的事,嗣皇帝欣然接纳,满怀舒畅,不仅因为他耿耿于怀的孝道有亏,终能弥补,而且也因为即位未几,便得有方观承这样一个心腹股肱之臣。
这不免连带想起识拔方观承的平郡王福彭,回忆当年在上书房,因为出身微贱,为胞兄弘时所欺凌,以及其他堂兄弟所歧视,福彭总是仗义回护、好言安慰的往事,思念之心,异常炽热,恨不得实时能够相见,方始放心。
胤祯和嗣皇帝叔侄俩这个心照不宣的哑谜,只有两个人知道,一是皇后,二是方观承,都是嗣皇帝自己告诉他们的。再下来就应该轮到太后的父亲凌柱知道了,但当嗣皇帝派方观承去密告凌柱时,方观承率直答道:“此事至臣而止,不宜有人与闻。”
“为什么呢?”嗣皇帝问道,“事先说通了不更好吗?”
“万一承恩公府有人疑惧,稍泄此事,关系极重。”
原来胤祯为嗣皇帝所策划的“以真作假”之计,是因为太后虽仅四十四岁,身体一向虚弱,十天倒有七天卧病,连她自己都知道,“不过拖日子而已”,等她天年一终,不必发表,将嗣皇帝的生母接了来,顶太后的缺,受皇帝的供养,庶几孝道无亏。
但是,胤祯怕做此建议以后,嗣皇帝为了生母,不免时时刻刻会想到,太后何不早早归天。这就是所谓“心中之贼”,有此一“贼”在,左右近侍,窥探意旨,如果要做一件有意让太后不治而死的事,是非常容易的。因此几番踌躇,看嗣皇帝还不像先帝那么狠心辣手,方始定策。嗣皇帝自问无他,保证要加倍孝顺太后,让她多享几年福。可是,别人会不会怎么样呢?
“福彭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京?”
“快了!”方观承答说,“早则十天,迟亦不过半月。”
“福彭这趟回京,自然不能再让他回前方了。”嗣皇帝问说,“你看,谁去接替他好?”
“大将军何等职位?臣不敢妄言。”方观承怕嗣皇帝有意试他,是否有恃宠怙权的意向,所以这样很谨慎地回答。
“不要紧!这是我们私下谈论,你尽管举你所知。”
方观承顾虑的就是这一点。倘或跟凌柱说破了,万一太后病势突然沉重,医药罔效,凌柱家必然会有疑问:“到底是天年已经,还是故意把病耽误了?”那岂非千古不白之冤?
嗣皇帝领悟到这一点,惊出一身冷汗,千古之冤,还是身后是非,眼前让人疑心他有“弑母”之嫌,这个恶名如何担当得起?
“不是你提醒我,几乎铸成大错!”嗣皇帝欣慰地说,“真不枉我们君臣的一番遇合。这件事怎么办,我完全听你的。”
于是,方观承做了详细的策划。这个秘密,连“在热河的太后”都不能让她知道。如果发觉现住景仁宫的太后病势将变,随即挪到圆明园;同时将“在热河的太后”悄悄接了下来,准备“顶缺”。已崩的太后,在圆明园内,悄悄埋葬,找机会同葬泰陵——世宗宪皇帝在易州的陵寝。
这样做法,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细细想去亦没有什么使不得。嗣皇帝反复考虑,只有一个疑问,令人不能十分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