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06(第1 / 9页)
“那么元中丞呢?”玉朗问道,“你又为什么参他?”
“元中丞”是指贵州巡抚元展成。在张广泗的参折中,首先便指责元展成,以为生苗起事之时,元展成认为熟苗必不致反,因循误事。结果元展成革职,拿解到京治罪,全由张广泗笔下不留情之故。
“费心,费心,真正过意不去,吃的、穿的我领了。”张广泗打拳本来只穿了一件小棉袄,此时便将皮袍穿上,拱拱手说,“解衣衣我,感谢万分。不过,这银子不敢领。再说实话,我也带得有。”
“既如此说,我就不勉强了。”
于是坐定下来,先谈平郡王身子不好,难耐繁剧,更不能受刺激。张广泗非常关心地倾听,最后说了句:“五爷为我的事心烦,实在很不安。不过——”他踌躇了一回,以一种断然撒手的神情说,“唉,算了!一切都不必提了。”
顺福暗暗惊心,觉得汪由敦的话靠不住,张广泗似乎仍旧有诿过之意——说什么事,是照平郡王交代的话办理。此刻的态度像是已经改变,但又安知亲鞫之时,刑求之下,不会又改回来呢?
这时玉朗忍不住开口了:“敬斋,你知道的,我一根肠子通到底,有什么,说什么,你这回的祸事,都因为你从前参的人太多了。”
第二天上午,顺福备办好了美食,将他自己新制的一件狐皮袍子也带了去,此外又用布袋装了十个元宝,与玉朗一起到了刑部。由于汪由敦事先已有关照,所以很顺利地见到了张广泗。
张广泗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小院落中,陪他来的一个侄子张贵乾跟他住在一起,日夜有人看守。初到之时,提牢厅主事就把张贵乾找了来说:“令叔是钦命的要紧人,如果出了漏子,别说我们提牢厅,连堂官都会倒霉。咱们把话说清楚,令叔可得想开一点儿,别害人!你有没有把握,你如果没有把握,趁早说。”
张贵乾一时听不懂他的话,来回折冲了好一阵,才弄明白,他们是怕张广泗畏罪寻了短见,便即答说:“这一层,请放心好了。家叔绝不会窝囊自己。”
因此,虽说日夜有人看守,张广泗在那里还是很自由,顺福与玉朗到达时,他正在满院阳光的天井中,练他擅长的“太祖洪拳”,一见了面,彼此都说不出话,眼睛直勾勾地对望着。
首先开口的是顺福,他浮起笑容,疾趋上前握着张广泗的手臂说:“敬斋,早就要来看你,部里不许,今天是得汪大人帮忙。”他将脑袋往后一仰,端详着张广泗的脸说,“气色不坏嘛!”
此言一出,但见张广泗涨红了脸,好久才挣出一句话来:“是这样子吗?”
“怎么不是这样子?”玉朗说道,“就拿今上登基以后的情形来说好了——”
“今上”在雍正十三年八月即位前,贵州生苗复肆劫掠,刑部尚书张照奉旨督师,偕贵州提督扬威将军哈元生,副将军董芳,剿抚兼施,日久无功,原因之一是将帅各执己见,不能和衷共济。因此,“今上”诏授张广泗为经略大臣,由湖广总督改为新设的贵州总督。
张广泗一到贵州,第一个折子便参了张照、哈元生与董芳,说哈元生以大军布防,而用以攻剿的,只有两三千人,以致东西奔救,顾此失彼;董芳则驻守一隅之地,仅以招抚为可了事,较之哈元生更无实际,对于张照的措辞更为严厉,他说:“张照于董芳所办之事,极口赞扬,于哈元生所办之事——痛加丑诋,分兵分地,以致哈元生束手无策。张照倚董芳为援,董芳以张照为可恃,交稿往来,互相攻讦,一切军机事宜,皆各行其意,从无一字相商,所以大兵云集,已经数月,而毫无成效。”结果张照、董芳都革职拿问,哈元生革去扬威将军,暂留贵州提督之职。
当玉朗谈完这段往事,张广泗答说:“这是实在情形,好比害病,不拿病根查清楚,可怎么对症发药?”
“印堂不至于发黑吧?”张广泗故作洒脱地笑着,“王爷好?”
“身子不怎么好,说来话长。”
趁这一停顿间,张广泗便跟玉朗招呼,“老五怎么样?”他说,“老爷子很健旺吧?”
“托福,托福。”
就在院子里,有一阵久别重逢的寒暄,然后主客进屋,顺福便交代带来的东西,特别说明那件狐皮袍只上过一回身,又交代那五百两银子是供他在部里花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