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04(第3 / 7页)
阿克敦明白,张广泗更明白,这是故意掩饰的话,便即放低了声音说:“从奉召进京,我就知道我的命,绝不能保,皇上要杀大臣立威,借我杀讷公,反过来又借讷公杀我,自古雄猜之主,常有这样的作为。今上虽是先帝的亲骨血,但如是刘阿斗,先帝亦不会以大位相付。两公以为我的看法如何?”
“张将军,”汪由敦答说,“你不必问我们,你心里有话,尽管说你的好了。”
“是。”张广泗继续往下说,“当时我心里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诬服’,诬虽在人,服则由己,我亦不信‘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句话。如今,总算过来了。”
“慢慢,慢慢!”这回是汪由敦摇着手阻拦,“这就更不敢当了。”
“两公的大恩大德,我张广泗命在顷刻,无可言报,只有来生结草衔环了。”
这时张贵乾已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于是阿克敦与汪由敦双双起立,连连哈腰,作为答礼。
等行完了礼,张广泗又吩咐:“贵乾,你给何老爷也该磕个头,我多亏何老爷照应,这份恩德,你们也该谨记着。”
“何老爷”是指提牢厅的何主事,他急忙拉住张贵乾的手说:“万万不可!”
“像我这样告老,自然不能说走就走,总得有一段部署的辰光,皇上亦可早为之计。”
“老师——”
刚喊得一声,便让张廷玉拦住了,“我志已决。”他说,“你不必再多说。”
“老师”有些生气了,汪由敦自然不能再说下去。其时养心殿总管太监已将会审张广泗的复奏送了回来,上面的朱批是:“张广泗着即处斩,派德保、勒尔森前往监视行刑。”汪由敦急于赶回刑部去料理,便说一句:“下午我给师母去请安。”表示若有未尽之言,要跟张廷玉细谈。
到得刑部,阿克敦才知道有张广泗的“恩旨”的想法,直可说是妄想。不过,他的“妄想”也不是凭空而生的,“从皇上决定瀛台亲鞫,我就想到是把张敬斋比作年亮工了。”他说,“那时我是兵部侍郎,定罪的时候,我亦参与末议,张中堂主持,一共定了九十二条大罪,结果呢,不但没有剐,而且没有斩,赐令自尽。张敬斋不过一个斩罪,以彼例此,赏他一个全尸,亦不为过,不道皇上还嫌拟得轻了。”
但是张贵乾手不自由,双膝却能自主,已遵他叔父之命,跪了下去,到底还是磕了一个头才罢。
“贵乾,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还有几句用兵的肺腑之言,要请两位大人密奏皇上。你先回避。”
一听“密奏”二字,何主事也要回避了。张广泗的本意,就是用“密奏”二字当“逐客令”,他要说的话,是不宜让何主事知道的。
“我已经听说了。”张广泗伏枕说道,“刑部主稿,引的是斩监候的律,加重变斩决,我全家大小,还能苟且活命,全出两公成全。我张广泗的满腔委屈,总算还有人知道,死亦可以瞑目了。”
阿克敦正想答话,汪由敦拉一拉他的衣服,然后提高了声音说:“张将军,你这番感激天恩,至死不变的忠诚,我跟阿公一定替你面奏皇上。至于西陲用兵,你有所见,不妨细细陈述。”
“天威不测。”汪由敦说,“咱们只能法内留情,看张敬斋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替他办一办。”
“说得是,张敬斋是一条汉子,咱们当面去跟他诀别吧!”
于是由提牢厅主事,引领两尚书亲临囚禁张广泗的火房,他已经得到消息了,果然是条硬汉,神色之间,非常平静。由于足胫被夹伤了,只能直挺挺地躺在高铺上。听说阿、汪二人联袂而至,便叫人将他身子翻了过来,用两肘撑得将脑袋仰了起来,在枕上顿首。
“敬斋兄,不必如此,不必如此!”阿克敦避到侧面,拱手答说,“太不敢当了。”
这时已有人端了两张凳子,摆在高铺前面,等他们坐定了,张广泗喊着他的侄子说:“贵乾,你给阿大人、汪大人磕头,代我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