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第1 / 4页）
凤姐且不发放这人，却问：“王兴媳妇来作什么？”王兴媳妇近前说：“领牌取线，打车轿网络。”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姐令彩明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若干根，每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对牌掷下。王兴家的去了。
凤姐方欲说话，只见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要支取东西领牌的。凤姐命他们要了帖念过，听了一共四件，因指两件道：“这个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领。”说着，将帖子掷下，那二人扫兴而去。[点评22]
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旁，因问：“你有什么事？”张材家的忙取帖子回道：“就是方才车轿围做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凤姐听了，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交过，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与张材家的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件，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支领买纸料糊裱。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儿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再发。[点评23]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来迟了，后儿我也来迟了，将来都没有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就难管别人了，不如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众人见凤姐动怒，不敢怠慢，拉出去照数打了，进来回复。凤姐又掷下宁府对牌：“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吩咐：“散了罢!”众人方各自办事去了。那时被打之人亦含羞饮泣而去。彼时荣宁两处领牌、交牌人往来不绝，凤姐又一一开发了。于是宁府中人才知凤姐利害。自此各兢兢业业，不敢偷安，不在话下。[点评24]
如今且说宝玉因见人众，恐秦钟受了委曲，遂同他往凤姐处坐坐。凤姐正吃饭，见他们来了，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宝玉道：“我们偏了[288]。”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同那些浑人吃什么，原是那边我还同老太太吃了来的。”说着一面归坐。[点评25]
话说宁国府中都总管[276]来升闻知里面委请了凤姐，因传齐同事人等说道：“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须要小心伺候。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息，不要把老脸面丢了。那是个有名的烈货，[点评1]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道：“有理。”又有一个笑道：“论理我们里面也该得他来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正说着，只见来旺媳妇拿了对牌来领呈文经榜纸札，票上开着数目。众人忙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来旺抱着，同来旺媳妇一路来至仪门，方交与来旺媳妇自己抱进去了。
凤姐即命彩明定造册簿。即时传了来升媳妇，要家口花名册查看，又限明日一早传齐家人媳妇进府听差。[点评2]大概点了一点数目单册，问了来升媳妇几句话，便坐车回家。[点评3]
至次日，卯正二刻便过来了。那宁国府中婆子媳妇闻得到齐，只见凤姐与来升媳妇分派，众人执事不敢擅入，在窗外打听。听见凤姐和来升媳妇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点评4]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清白处置。”[点评5]说罢，便分付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叫进来看视。
一时看完，又分付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内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事不用他们管。[点评6]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也不管别事。这四十个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也不管别事。这四个人专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了一件，四人分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分赔。这八个人单管收祭礼。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点评7]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人，然后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去分派。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玩起，[点评8]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问这看守之人赔补。[点评9]来升家的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你要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如今都有了定规，以后那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说话。[点评10]素日跟我的人，随身俱有钟表，不论大小事，皆有一定时刻，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来的，只在午初二刻。[点评11]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罢，事完了，你们大爷自然赏你们的。”
说毕，又分付按数发与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物件，开得十分清楚。[点评12]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迷失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紊乱无头绪。一切偷安、窃取等弊，一概都蠲了。
凤姐饭毕，就有宁府一个媳妇来领牌，为支取香灯。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今儿该来支取，想是忘了。要终久忘了，自然是你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毕，领牌而去。[点评26]
一时登记交牌。秦钟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别人私造一个，支了银子去，怎样？”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王法了。”宝玉因道：“怎么咱们家没人来领牌子支东西？”凤姐道：“他们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我且问你，你们多早晚才念夜书呢？”宝玉道：“巴不得今日就念才好。只是他们不快给收拾出书房来，也是没法。”凤姐笑道：“你请我一请，保管就快了。”宝玉道：“你也不中用，他们该做到那里的时候，自然有了。”凤姐道：“就是他们做，也得要东西，搁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宝玉听说，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说：“好姐姐，给他们牌，好支东西去收拾。”凤姐道：“我乏的身上生痛，还搁得住你这样揉搓。你放心罢，今儿才领了裱纸糊去了。他们该要的还等叫去呢，可不傻了？”宝玉不信，凤姐便叫彩明查册子与宝玉看了。[点评27]
正闹着，人来回：“苏州去的昭儿来了。”凤姐急令唤进来。昭儿打千儿请安。凤姐便问：“回来做什么的？”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巳时没的。[点评28]二爷带了林姑娘同送林姑爷的灵到苏州，大约赶年底就回来。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请安，讨老太太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服带几件去。”凤姐道：“你见过别人了没有？”昭儿道：“都见过了。”说毕，连忙退出。凤姐向宝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点评29]宝玉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他不知哭的怎样呢。”说着，蹙眉长叹。
凤姐见昭儿回来，因当着人不及细问贾琏，心中自是记挂，待要回去，奈事未了毕。少不得耐到晚上回来，复令昭儿进来，细问一路平安信息。连夜打点大毛衣服，和平儿亲自检点包裹，再细细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裹交付昭儿。[点评30]又细细吩咐昭儿：“在外好生小心伏侍，不要惹你二爷生气，时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账女人，——回来打折你的腿。”赶乱完了，天已四更，睡下，不觉早又天明，忙梳洗过宁府来。[点评31]
凤姐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点评13]因见尤氏犯病，贾珍也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自己每日从那府中熬了各样细粥，精美小菜，令人送来劝食。贾珍也另外分付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单与凤姐。凤姐不畏勤劳，天天按时刻过来点卯理事，独在抱厦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点评14]便有眷客来往，也不迎送。
为秦氏办丧事，是“红”前十几回的最大事件。一石多鸟。一、极写秦氏之死的特殊性，透露出重要的难言之隐，令多少红学家为之倾心。二、极写丧事之排场，再加上元春省亲，红白喜事都有了，是谓“而衰”之前的盛极。三、通过秦氏之死特别是死前托梦，写出了衰败的开始，秦氏是十二钗中第一个匆匆忙忙走上黄泉路的。四、给王熙凤提供了新的活动舞台。“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谚语本身也与文学上的陌生化原理相通。
凤姐协理宁国府，是凤姐管理家政的顶峰，差不多是得心应手。且有余力搞“智力输出”，“都知爱慕此生才”!谈到写到管理的时候，不能否认“恶”的价值，如果王熙凤是个腐儒、道德家、善人，还怎么搞管理？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277]正开方破狱[278]，传灯照亡[279]，参阎君，拘都鬼[280]，延请地藏王，开金桥[281]，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282]，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283]，拜水忏[284]；又有十二众青年尼僧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285]，[点评15]十分热闹。[点评16]那凤姐知道今日人客不少，寅正便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吃了两口奶子，漱口已毕，正是卯正二刻了。来旺媳妇率领众人伺候已久。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一对明角灯[286]上写“荣国府”三个大字。[点评17]来至宁府大门首，门灯朗挂，两边一色矗灯[287]，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家人两行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退去，[点评18]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点评19]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照着，簇拥凤姐进来。宁府诸媳妇迎着请安。凤姐款步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多少小厮垂手侍立，伺候烧纸。凤姐分付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声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于是里外上下男女，都接声嚎哭。[点评20]
一时贾珍尤氏令人劝止，凤姐方止住。来旺媳妇倒茶漱口毕，凤姐方起身别了族中诸人，自入抱厦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俱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即令传来，那人惶恐。凤姐冷笑道：“原来是你误了!你比他们有体面，所以不听我的话。”那人回道：“小的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初次。”正说着，只见荣国府中的王兴媳妇来，在前探头。[点评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