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伦乐宝玉呈才藻（第1 / 6页）

“有凤来仪”赐名“潇湘馆”。

“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赐名“怡红院”。

茶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室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之。[点评26]贾妃垂泪，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挽贾母，一手挽王夫人，三个人满心皆有许多话，俱说不出，只是呜咽对泣而已。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俱在旁，垂泪无言。[点评27]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不笑，反倒哭个不了。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能一见呢!”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邢夫人忙上来劝解。贾母等让贾妃归坐，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点评28]然后东西两府执事人等在外厅行礼。及媳妇丫鬟行礼毕，贾妃叹道：“许多亲眷可惜都不能见面。”王夫人启道：“现有外亲薛王氏及宝钗、黛玉在外候旨，外眷无职，不敢擅入。”贾妃即请来相见。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又有贾妃原带进宫的丫鬟抱琴等叩见，贾母连忙扶起，命入别室款待。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宁府及贾赦那宅两处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点评29]母女姊妹叙些久别情景及家务私情。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于内行参等事。又向其父说道：“田舍之家，齑盐布帛[352]，得遂天伦之乐；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点评30]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体天地生生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岂能报效于万一!惟朝乾夕惕[353]，忠于厥职，伏愿我君万岁千秋，乃天下苍生之福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更祈自加珍爱，惟勤慎肃恭以侍上，庶不负上眷顾隆恩也。”[点评31]贾妃亦嘱以“国事宜勤，暇时保养，切勿记念”。贾政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可寓目者，请即赐名为幸。”元妃听了宝玉能题，便含笑说道：“果进益了。”贾政退出。贵妃因问：“宝玉因何不见？”贾母乃启道：“无职外男，不敢擅入。”元妃命引进来。小太监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命他近前，携手揽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长了好些……”[点评32]一话未终，泪如雨下。[点评33]

尤氏、凤姐等上来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元妃起身，命宝玉导引，遂同众人步至园门前。早见灯光之中，诸般罗列，进园先从“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登楼步阁，涉水缘山，眺览徘徊。一处处铺陈不一，一桩桩点缀新奇。贾妃极加奖赞，又劝：“以后不可太奢了，此皆过分。”[点评34]既而来至正殿，谕免礼归坐，大开筵宴。贾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凤姐等捧羹把盏。

元妃乃命笔砚伺候，亲拂罗笺，择其喜者赐名。题其园之总名曰：“大观园”。

正殿匾额云：

话说彼时有人回，工程上等着糊东西的纱绫，请凤姐去开库拿纱绫；又有人来回，请凤姐开库收金银器皿。[点评1]王夫人并上房丫鬟等皆不得空闲。宝钗说：“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说着，同宝玉等往迎春房中来。

王夫人日日忙乱，直到十月里才全备了：监督都交清账目；各处古董文玩俱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自仙鹤、鹿、兔，以及鸡鹅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饲养；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一班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念佛经咒。[点评2]于是贾政方略心安意畅，又请贾母等到园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些微不当之处。贾政才敢题本。本上之日，奉旨于明年正月十五日上元之日，贵妃省亲。贾府奉了此旨，一发日夜不闲，连年也不曾好生过的。[点评3]

转眼元宵在迩，自正月初八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点评4]何处更衣，何处燕坐[344]，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带了许多小太监来各处关防，挡围幕；[点评5]指示贾宅人员何处出入，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点评6]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马司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贾赦等监督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至十四日，俱已停妥。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点评7]

至十五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俱各按品大妆。大观园内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悄无一人咳嗽。[点评8]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口，用围幕挡严。正等的不耐烦，忽然一个太监骑匹马来了。贾政接着，问其消息。太监云：“早多着哩!未初用晚膳，未正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点评9]凤姐听了道：“既这样，老太太与太太且请回房，等到了时候再来也未为晚。”于是贾母等且自便去了。园中赖凤姐照料，命执事人等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一面传人挑进蜡烛，各处点起灯来。[点评10]

忽听外面马跑之声。不一时，有十来个太监喘吁吁跑来拍手儿。[点评11]这些太监都会意。知道是“来了”，各按方向站立。贾赦领合族子弟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点评12]半日静悄悄的。忽见两个太监骑马缓缓而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之外，便面西站立。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隐隐鼓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宫扇[345]，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金黄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执事太监捧着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物。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鸾舆，缓缓行来。[点评13]贾母等连忙跪下。早有太监过来，扶起贾母等。[点评14]那鸾舆抬入大门、仪门往东一所院落门前，有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抬入门，太监散去，只有昭容、彩嫔[346]引元春下舆。只见苑内各色花灯闪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个字。元春入室，更衣出，复上舆进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点评15]

顾恩思义

对联云：

天地启宏慈，赤子苍生同感戴；

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

又改题：

却说贾妃在轿内看了此园内外光景，因点头 叹道：“太奢华过费了。”[点评16]忽又见太监跪请登舟，贾妃下舆登舟。只见清流一带，势若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却用各色绸绫纸绢及通草[347]为花，粘于枝上，每一株悬灯万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做就的。[点评17]诸灯上下争辉，真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又有各种盆景灯，珠帘绣幕，桂楫兰桡[348]，自不必说。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看官，听说这“蓼汀花溆”四字及“有凤来仪”等字，皆系上回贾政偶试宝玉之才，何至便认真用了？想贾府世代诗书，自有一二名手题咏，岂似暴发之家，竟以小儿语搪塞了事呢？

只缘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幼弟，贾妃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独爱怜之。且同侍贾母，刻未相离。那宝玉未入学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口传，教授了几本书，识了数千字在腹中。虽为姊弟，有如母子。[点评18]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兄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祖母之忧。”[点评19]眷念之心，刻刻不念。前日贾政闻塾师赞他尽有才情，故于游园时聊一试之，虽非名公大笔，却是本家风味，且使贾妃见之，知爱弟所为，亦不负其平日切望之意。[点评20]因此故将宝玉所题用了。那日未题完之处，后来又补题了许多。

且说贾妃看了四字，笑道：“‘花溆’二字便好，何必‘蓼汀’？”[点评21]侍座太监听了，忙下舟登岸，飞传于贾政。贾政即刻换了。彼时，舟临内岸，去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天仙宝境”四大字。贾妃命换了“省亲别墅”四字。[点评22]于是进入行宫。[点评23]只见庭燎[349]绕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350]，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贾妃乃问：“此殿何无匾额？”随侍太监跪启道：“此系正殿，外臣不敢擅拟。”贾妃点头不语。[点评24]礼仪太监请升座受礼。两阶乐起。二太监引贾赦贾政等于月台[351]下排班上殿，昭容传谕曰：“免。”乃退出。又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陛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亦退。[点评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