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第2 / 4页)
[点评1]白纸黑字写下来,“你们是一气的”云云,够严重的了。小说之道,在于小中见大,无心中见有心,于青萍之末见狂风暴雨。
[点评2]既然管理也是服务,那么,服务也是管理。在管理宝玉的起居方面,袭人这位大服务员领班,不是当仁不让、从严治玉的吗?
[点评3]又体贴上了。见一个体贴一个,倒也难得。
[点评4]太体贴了,似也有以歪就歪,越写越来劲的因素。
[点评5]如果说宝玉有某些色情狂的表现,并不过分,也不是糟践了他。只是由于他天真,止于亲昵体贴,故亦引不起太大的反感。
题毕,也往上房来见贾母,后往王夫人处来。
谁知凤姐之女大姐儿病了,正乱着请大夫诊脉。大夫说:“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401]了,并非别症。”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大夫回道:“症虽险,却顺,倒还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点评34]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402],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子丫头亲近人等裁衣。[点评35]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位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安歇,凤姐与平儿都随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那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十分难熬,只得暂将小厮内清俊的选来出火。不想荣国府内有一个极不成才破烂酒头[403]厨子,名唤多官,人见他懦弱无能,都唤他作“多浑虫”。因他父母给他娶了一个媳妇,今年方二十岁,也有几分人才,[点评36]又兼生性轻薄,最喜拈花惹草,多浑虫又不理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所以宁荣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这媳妇妖调异常,轻浮无比,众人都呼他作“多姑娘儿”。如今贾琏在外熬煎,往日也见过这媳妇,垂涎久了,只是内惧娇妻,[点评37]外惧娈童[404],不曾下得手。那多姑娘儿也有意于贾琏,只恨没空。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他便没事也要走三四趟去招惹。贾琏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计议,多以金帛相许,焉有不允之理。况都和这媳妇是旧友,一说便成。是夜,多浑虫醉倒在炕,二鼓人定,贾琏便溜进来相会。一见面早已神魂失据,也不及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体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贾琏此时恨不得浑身化在他身上。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点评38]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腌臜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一面大动,[点评39]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那里还管什么娘娘!”那媳妇越浪起来,贾琏不觉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两个又盟山誓海,难舍难分。自此后,遂成相契。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祭祖宗,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凤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限恩爱,自不必细说。
次日早起,凤姐往上屋里去,平儿收拾外边拿进来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平儿会意,忙藏在袖内,便走至这边房内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贾琏一见,连忙抢上来要夺。平儿便跑,被贾链一把揪住,按在炕上,从手中来夺。平儿笑道:“你是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他来问你,你倒赌狠,等他回来,我告诉了,看你怎么样。”贾琏听说,忙陪笑央求道:“好人,你赏我罢,我再不敢赌狠了。”
[点评6]已有香皂,未有牙膏牙粉。
[点评7]跟史湘云又纠缠上了。也确实可以说是不肖——没出息。
[点评8]写宝玉的发式,以显示其地位、性格、家境……的与众不同。发型一写,灵气自见。
[点评9]宝玉不答,因黛玉说得正对。此公案存而不论。
一语未了,只听凤姐声音进来。贾琏听见,松了不是,抢又不是,只叫:“好人,别叫他知道。”平儿才起身,凤姐已走进来,命平儿快开匣子,替太太找样子。平儿忙答应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忽然想起来,便问平儿:“前日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没有?”平儿道:“收进来了。”凤姐道:“可少什么没有?”平儿道:“细细查了,并没少一件儿。”凤姐又道:“可多什么没有?”平儿笑道:“不少就罢了,怎么还有得多出来?”凤姐又笑道:“这半个月难保干净,[点评40]或者有相厚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405]等物,亦未可定。”一席话,说的贾琏脸都黄了,在凤姐身背后,只望着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求他遮盖。平儿只作看不见,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一样,我就怕有这样的,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奶奶不信,亲自搜一搜。”凤姐笑道:“傻丫头,他便有这些东西,那里就叫咱们搜着!”说着,拿了样子去了。[点评41]
这一段是以平儿为中心写琏、凤、平三者的关系的。三者有打有拉,有攻有防,有求有应,有信任更有不信任,有帮忙更有背叛,有爱有欲有妒有恨,这也是“三国演义”。机变、手腕、阴谋、虚实,三十六计,竟用到了夫、妻、妾之间,真是奇观,真是有过辉煌的春秋战国历史经验的民族。平儿完全了解琏、凤之恶,整个贾府人际关系之恶,但她大体上以善制恶,难得,可叹。大体上平儿与凤姐结盟而不是与贾琏结盟,这不符合姨娘文化的一般原则,姨娘,岂有不把争宠放在第一位的。说明了凤姐的实力实在不寻常,也说明了平儿的清醒理智。
平儿指着鼻子,摇着头儿笑道:“这件事,你该怎么谢我呢?”喜的贾琏眉开眼笑,跑过来搂着,“心肝肠儿肉儿”乱叫。平儿手里拿着头发笑道:“这是一辈子的把柄儿,好就好,不好咱们就抖出这个来。”贾琏笑着央告道:“你好生收着罢,千万可别叫他知道。”口里说着,瞅他不提防,一把便抢过来,笑道:“你拿着终是祸胎,不如我烧了就完了事了。”一面说,一面掖在靴掖子内。平儿咬牙道:“没良心的,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撒谎呢!”贾琏见他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平儿夺手跑了出来,急的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406]小娼妇儿,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平儿在窗外笑道:“我[点评42]浪我的,谁叫你动火?难道图你受用,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407]我呀。”贾琏道:“你不用怕他,[点评43]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子打个稀烂,他才认得我呢!他防我像防贼似的,只许他同男子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说话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点评44]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平儿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呀。”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得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才叫你们都死在我手里呢!”[点评45]
一句未了,凤姐走进院来,因见平儿在窗外,就问道:“要说话怎么不在屋里,跑出来隔着窗子,是什么意思?”贾琏在内接嘴道:“你可问他,倒像屋里有老虎吃他呢。”平儿道:“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凤姐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说,便道:“这话是说我么?”凤姐便笑道:“不说你,说谁?”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一径往那边去了。凤姐自掀帘子进来,说道:“平儿丫头疯魔了。这蹄子认真要降伏起我来了,仔细你的皮要紧!”贾琏听了,倒在炕上,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儿这么利害,从此倒服了他了。”凤姐道:“都是你兴的他,我只和你算账就完了。”贾琏听了啐道:“你两个不睦,又拿我来垫喘儿,我躲开你们。”凤姐道:“我看你躲到那里去。”贾琏道:“我有去处。”说着就走。凤姐道:“你别走,我有话和你说呢。”不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点评46]
袭人、平儿,都有政治天分,如果生在别时别地,未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