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曹雪芹大传.十二》(王蒙陪读《红楼梦》.2)(第1 / 4页)
也可能只是曹公有意在这里哲学一番。曹公写“红”,颇有求全的追求,他就是要写个百科全书,岂能无哲学?
贾母因向湘云道:“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嫂子们去。园里也凉快,同你姐姐们去逛逛。”湘云答应了。因将三个戒指包上,歇了一歇,便起身要瞧凤姐等去。众奶娘丫头跟着,到了凤姐那里,说笑了一回,出来便往大观园来,见过了李宫裁,少坐片时,便往怡红院来找袭人。因回头说道:“你们不必跟着,只管瞧你们的朋友亲戚去,留下翠缕伏侍就是了。”众人听了,自去寻姑觅嫂,单剩下湘云翠缕两个。[点评53]翠缕道:“这荷花怎么还不开?”史湘云道:“时候还没到呢。”翠缕道:“这也和咱们家池子里的一样,也是楼子花[512]。”湘云道:“他们这个还不如咱们的。”翠缕道:“他们那边有棵石榴,接连四五枝,真是楼子上起楼子,这也难为他长。”史湘云道:“花草也是同人一样,气脉充足,长的就好。”翠缕把脸一扭,说道:“我不信这话,若说同人一样,我怎么不见头上又长出一个头来的人?”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我说你不用说话,你偏好说。[点评54]这叫人怎么好答言?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就是一生出来人人罕见的,究竟道理还是一样。”翠缕道:“这么说起来,从古至今,开天辟地都是些阴阳了?[点评55]”湘云笑道:“糊涂东西,越说越放屁,什么‘都是些阴阳’,况且‘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个字,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不是阴尽了又有一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个阴生出来。[点评56]”翠缕道:“这糊涂死我了!什么是个阴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姑娘,这阴阳是怎么个样儿?”湘云道:“这阴阳不过是个气罢了,器物赋了才成形质。譬如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翠缕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日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着日头叫‘太阳’呢,算命的管着月亮叫什么‘太阴星’,就是这个理了。”湘云笑道:“阿弥陀佛!刚刚明白了。”翠缕道:[点评57]“这些东西有阴阳也罢了,难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阴阳不成?”湘云道:“怎么没有呢?比如那一个树叶儿还分阴阳呢,那边向上朝阳的就是阳,这边背阴覆下的就是阴。”翠缕听了,点头笑道:“原来这样,我可明白了。只是咱们这手里的扇子,怎么是阳,怎么是阴呢?”湘云道:“这边正面就为阳,那反面就为阴。”翠缕又点头笑了,还要拿几件东西要问,因想不起什么东西来,猛低头看见湘云宫绦上的金麒麟,便提起来笑道:“姑娘,这个难道也有阴阳?”湘云道:“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怎么没有呢!”翠缕道:“这是公的,还是母的呢?”湘云啐道:“什么公的母的,又胡说了。[点评58]”翠缕道:“这也罢了,怎么东西都有阴阳,咱们人倒没有阴阳呢?”湘云沉了脸,说道:“下流东西,好生走罢!越问越说出好的来了。[点评59]”翠缕道:“这有什么不告诉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难我。”湘云“扑嗤”的笑道:“你知道什么?”翠缕道:“姑娘是阳,我就是阴。”湘云拿手帕子掩着嘴笑起来。翠缕道:“说的是了,就笑的这么样。”湘云道:“狠是,狠是。[点评60]”翠缕道:“人家说主子为阳,奴才为阴。[点评61]我连这个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道:“你狠懂得。”
此一回目及金麒麟种种,是“红”的一大公案。
解说纷纭,不及备述。
这不是“黄”,恰恰是“黄”的反面。
这又很容易走向“黄”。
许多美好的幻想再跨上一步就成了非礼下流。可怜的人类文明!
正在宝、袭、晴混战之时,林黛玉自天而降,恰逢其时,恰说其话,真神人也!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袭人播种了与宝玉的“鬼鬼祟祟”,终于收获了。黛玉管袭人叫嫂子,够“缺德”的。袭人口上不说,心里能不记恨么?客观上,性格的相似造成了派别的形成。客观上,黛玉与晴雯站在一起了。
一时黛玉去了,就有人来说“薛大爷请”,宝玉只得去了。原来是吃酒,不能推辞,只得尽席而散。晚间回来已带了几分酒,踉跄来至自己院内,只见院中早把乘凉的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着。宝玉只当是袭人,一面在榻沿上坐下,一面推他问道:“疼的好些了?”只见那人翻身起来说:“何苦来,又招我!”宝玉一看,原来不是袭人,却是晴雯。宝玉将他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点评32]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你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拉上他,你自己想想,该不该?”晴雯道:“怪热的,拉拉扯扯做什么!叫人来看见像什么!我这身子也不配坐在这里。”宝玉笑道:“你既知道不配,为什么睡着呢?”晴雯没的说,“嗤”的又笑了,说道:“你不来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和麝月都洗了澡,我叫了他们来。”宝玉笑道:“我才又吃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点评33]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做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点评34]我也没工夫收拾水,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这会子可以不用。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510]在那水晶缸里呢,叫他们打发你吃。[点评35]”宝玉笑道:“既这么着,你也不许洗去,只洗洗手,拿果子来吃罢。”晴雯笑道:“我慌张的狠,连扇子还跌折了,那里还配打发吃果子。倘或再打破盘子,还更了不得呢。”宝玉笑道:“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这样,各自性情不同。[点评36]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点评37]你要撕着顽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欢听那一声响,[点评38]就故意砸了也可以使得,只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点评39]”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他。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又听“嗤”“嗤”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得好,再撕响些!”正说着,只见麝月走过来,笑道:“少作些孽罢![点评40]”宝玉赶上来,一把将他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作几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笑道:“打开扇子匣子你拣了去,什么好东西!”麝月道:“既这么说,就把扇子搬出来,让他尽力撕,岂不好?”宝玉笑道:“你就搬去。[点评41]”麝月道:“我可不造这样孽。他没撕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晴雯笑着,便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日再撕罢。”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点评42]”一面说着,一面叫袭人。袭人才换了衣服走出来。小丫头佳蕙过来拾去破扇,大家乘凉,不消细说。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袭人吐血而灰心,以“红”的观点,这本是一个重要的契机,本应该借此而看穿撒手的,当然,袭人无此灵性,不可能的。即使颇有慧根而且参过禅的宝玉也是做不到的。
谁能看得透?即使看透了,谁又能身体力行自己的大彻大悟?即使身体力行了,又能有什么影响,什么意思?
话说袭人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点评1]想着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想起此言,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的滴下泪来。宝玉见他哭了,也不觉心酸起来,因问道:“你心里觉得怎么样?”袭人勉强笑道:“好好的,觉怎么呢?”宝玉的意思即刻便要叫人烫黄酒,要山羊血[点评2]洞丸来。袭人拉了他的手笑道:“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得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经明日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去,弄点子药吃吃就好了。[点评3]人不知鬼不觉的,可不好?”宝玉听了有理,[点评4]也只得罢了。向案上斟了茶来,给袭人漱了口。袭人知宝玉心内也不安稳的,待要不叫他伏侍,他又必不依;二则定要惊动别人,不如由他去罢,因此倚在榻上由宝玉去伏侍。一交五更,宝玉也顾不得梳洗,忙穿衣出来,将王济仁叫来,亲自确问。王济仁问其原故,不过是伤损,便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怎么服,怎么敷。[点评5]宝玉记了,回园来依方调治,不在话下。
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506]。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507]。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自知是昨日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只当是昨日金钏儿之事,他没好意思的,越发不理他。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懒懒的。[点评6]凤姐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他宝玉金钏儿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自己如何敢说笑,也就随着王夫人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迎春姊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至次日午间,王夫人、薛宝钗、林黛玉众姐妹正在贾母房内坐着,就有人回:“史大姑娘来了。”一时果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宝钗、黛玉等忙迎至阶下相见。青年姊妹间经月不见,一旦相逢,其亲密自不消说得。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贾母因说:“天热,把外头的衣服脱脱罢。”史湘云忙起身宽衣。王夫人因而笑道:“也没见穿上这些做什么?”史湘云笑道:“都是二婶娘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宝钗一旁笑道:“姨妈不知道,他穿衣裳还更爱穿那别人的衣裳。[点评43]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他站在那椅子背后,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过去。[点评44]后来大家忍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说‘扮作男人好看了’。”林黛玉道:“这算什么。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他来,住了没两日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511]回来,老太太的一个新新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放在那里,谁知眼不见他就披了,又大又长,他就拿两个汗巾子拦腰系上,[点评45]和丫头们在后院子扑雪人儿去,一跤栽倒沟跟前,弄了一身泥。”说着,大家想着前情都笑了。宝钗笑问那周奶妈道:“周妈,你们姑娘还那么淘气不淘气了?”周奶妈也笑了。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他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点评46]也不知是那里来的那些谎话。[点评47]”王夫人道:“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么着。”贾母因问:“今日还是住着,还是家去呢?”周奶妈笑道:“老太太没有看见衣服都带了来了,可不住两天。”湘云问宝玉,道:“哥哥不在家么?”宝钗笑道:“他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好顽的。这可见还没改了淘气。”贾母道:“如今你们大了,别提小名儿了。”
刚说着,只见宝玉来了,笑道:“云妹妹来了。怎么前日打发人接你去不来?”王夫人道:“这里老太太才说这一个,他又来提名道姓的了。”林黛玉道:“你哥哥有好东西等着你呢。[点评48]”湘云道:“什么好东西?”宝玉笑道:“你信他!几日不见越发高了。”湘云笑道:“袭人姐姐好?”宝玉道:“好,多谢你想着。”湘云道:“我给他带了好东西来了。[点评49]”说着,拿出手帕子来,挽着一个疙瘩。宝玉道:“什么好的,你倒不如把前日送来的那种绛纹石的戒指儿带两个给他。”湘云笑道:“这是什么?”说着便打开。众人看时,果然是上次送来的那绛纹戒指,一包四个。林黛玉笑道:“你们瞧瞧他这个人,前日一般的打发人给我们送来,你就把他的也带了来岂不省事?今日巴巴的自己带了来,我当又是什么新奇东西,原来还是他。真真你是个糊涂人。”史湘云笑道:“你才糊涂呢!我把这理说出来,大家评一评谁糊涂。给你们送东西,就是使来的人不用说话,拿进来一看,自然就知是送姑娘们的了;若带他们的这东西,须得我告诉来人,这是那一个丫头的,那是那一个丫头的,那使来的人明白还好,再糊涂些,丫头的名字他也不记得,混闹胡说的,反连你们的东西都搅糊涂了。[点评50]若是打发个女人来还罢了,偏前日又打发小子来,可怎么说丫头们的名字呢?还是我来给他们带来,岂不清白。”说着,把四个戒指放下,说道:“袭人姐姐一个,[点评51]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这倒是四个人的,难道小子们也记得这么清白?”众人听了都笑道:“果然明白。”宝玉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林黛玉听了,冷笑道:“他不会说话,就配带金麒麟了!”一面说着,便起身走了。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薛宝钗抿嘴一笑。[点评52]宝玉听见了,倒自己后悔又说错了话,忽见宝钗一笑,由不得也一笑。宝钗见宝玉笑了,忙起身走开,找了黛玉说笑去了。
史湘云大谈阴阳,从小说情节发展上看并不十分自然。按一般责任编辑的眼光,此段可有可无,大可删去。
好在人物、气氛、环境都已写活、写“立”、写得令人信服了,有些突兀之笔也就搭进去了。长篇小说(写好了的话)更富承受能力。
也可能别有深意,有待挖掘。谈阴阳也就是“伏白首双星”,可惜双星之意又解不出。
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得也有个道理,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感伤,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点评7]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点评8]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欢喜时,他反以为悲。那宝玉的情性只愿常聚,[点评9]生怕一时散了;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点评10]因此,今日之筵,大家无兴散了,林黛玉倒不觉得,倒是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自己房中长吁短叹。[点评11]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骨子跌折。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业,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点评12]”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狠,行动[508]就给脸子瞧,前日连袭人都打了,今日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点评13]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嫌我们就打发了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听了这些话,气的浑身乱战,因此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点评14]”
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点评15]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点评16]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明日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点评17]”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他说“我们”两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醋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那明公正道,连个姑娘[509]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点评18]”袭人羞得脸紫涨起来,想一想,原是自己把话说错了。宝玉一面说道:“你们气不忿,我明日偏抬举他。[点评19]”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道:“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日是怎么了?”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那里配和我说话,我不过奴才罢咧!”袭人听说道:“姑娘到底是和我拌嘴,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不犯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么吵的万人知道。[点评20]我才也不过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我的晦气。又不像是恼我,又不像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终久是个什么主意?我就不说,让你说去。”说着,就往外走。宝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点评21]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可好不好?”晴雯听了这话,不觉又伤起心来,含泪说道:“我为什么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去,也不能够的。”宝玉道:“我何曾经过这样吵闹?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发你去罢。[点评22]”说着,站起来就要走。袭人忙用身拦住,笑道:“往那里去?”宝玉道:“回太太去。”袭人笑道:“好没意思!认真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他?便是他认真要去,也等把这气下去了,[点评23]等无事中说话儿回了太太也不迟。[点评24]这会子急急的当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宝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说是他闹着要去的。”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点评25]”宝玉道:“这又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闹些什么?我经不起这吵,不如去了倒干净。”说着,一定要去回。袭人见拦不住,只得跪下了。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见吵闹得利害,都鸦雀无闻的在外头听消息,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点评26]宝玉忙把袭人拉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叫众人起去,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点评27]”说着不觉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
晴雯在旁哭着,方欲说话,只见林黛玉进来,便出去了。林黛玉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宝玉和袭人嗤的一笑。林黛玉道:“二哥哥不告诉我,我不问你也就知道了。[点评28]”一面说,一面拍着袭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们两个拌了嘴。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袭人推他道:“林姑娘,你闹什么?我们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点评29]”黛玉笑道:“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宝玉道:“你何苦来替他招骂名儿。饶这么着,还有人说闲话,还搁得住你来说这话。”袭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林黛玉笑道:“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宝玉笑道:“你死了,我做和尚去。[点评30]”袭人笑道:“你老实些罢,何苦还说这些话。”林黛玉将两个指头一伸,抿嘴笑道:“做了两个和尚了。[点评31]我从今已后都记着你做和尚的遭数儿。”宝玉听了,知道是他点前日的话,自己一笑也就罢了。
设想一下宝玉碧痕洗澡的情景,本应该是很美的。而且,这一段说笑,绝对不含淫亵之意。
但是,天国里的纯净的(排除了性意识)身体,又是非人间非现实的。这样就更需要通过艺术表达这种对于人体,对于男女的无拘束无设防的快乐相处的幻想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