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第1 / 4页)
邢夫人将方才的话只略说了几句。贾赦无法,又且含愧,自此便告了病,且不敢见贾母,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请安。只得又各处遣人搆求寻觅,[点评27]终久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里,不在话下。
这里斗了半日牌,吃晚饭才罢。此一二日间无话。[点评28]
转眼到了十四,黑早,赖大的媳妇又进来请。贾母高兴,便带了王夫人、薛姨妈及宝玉姊妹等至赖大花园中坐了半日。[点评29]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台亭轩,也有好几处动人的。外面大厅上,薛蟠、贾珍、贾琏、贾蓉并几个近族的都来了。那赖大家内也请了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大家子弟作陪。因其中有个柳湘莲,[点评30]薛蟠自上次会过了一次,已念念不忘。又打听他最喜串戏[686],且都串的是生旦风月戏文,不免错会了意,误认他做了风月子弟,正要与他相交,恨没有个引进,这日可巧遇见,乐得无可不可。且贾珍等也慕他的名,酒盖住了脸,就求他串了两出戏下来,移席和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说东说西。
那柳湘莲原系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点评31]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的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点评32]都误认作优伶一类。那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他素昔交好,故今日请来做陪。不想酒后别人犹可,独薛蟠又犯了旧病。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走开完事,无奈赖尚荣又说:“方才宝二爷又嘱咐我,才一进门虽见了,只是人多不好说话,叫我嘱咐你,散的时候别走,他还有话说呢。你既一定要去,等我叫出他来,你两个见了再走,与我无干。”说着,便命小厮们到里头找一个老婆子,悄悄告诉“请出宝二爷来”。那小厮去了没一杯茶时,果见宝玉出来了。赖尚荣向宝玉笑道:“好叔叔,把他交给你,我张罗人去了。”说着,已经去了。
宝玉便拉了柳湘莲到厅侧书房中坐下,[点评33]问他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湘莲道:“怎么不去?前日我们几个放鹰[687]去,离他坟上还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雨水勤,恐怕他的坟站不住。我背着众人走到那里去瞧了一瞧,[点评34]略又动了一点子。回家来就便弄了几百钱,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宝玉道:“怪道呢,上月我们大观园的池子里头结了莲蓬,[点评35]我摘了十个,叫焙茗出去到坟上供他去,回来我也问他可被雨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没冲,更比上回新了些。我想着,必是这几个朋友新收拾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柳湘莲道:“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外头有我,你只心里有了就是了。眼前十月初一日,[点评36]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消。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的,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儿留下这一分,省的到了跟前扎煞手[688]。”宝玉道:“这也正为这个要打发焙茗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踪浪迹,没个一定的去处。[点评37]”柳湘莲道:“你也不用找我,这个事也不过各尽其道,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外头逛逛,三年五载再回来。”宝玉听了,忙问:“这是为何?”柳湘莲冷笑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别过了。”宝玉道:“好容易会着,晚上同散,岂不好?”湘莲道:“你那令姨表兄还是那样,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宝玉想一想,说道:“既是这么样,倒是回避他为是。只是你要果真远行,必须先告诉我一声,千万别悄悄的去了。”说着,便滴下泪来。柳湘莲说道:“自然要辞你去,[点评38]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了。”说着,就站起来要走,又道:“你就进去罢,不必送我。”
话说王夫人听见邢夫人来了,连忙迎了出去。邢夫人犹不知贾母已知鸳鸯之事,正还又来打听信息,[点评1]进了院门,早有几个婆子悄悄的回了他,他才知道。待要回去,里面已知,又见王夫人接了出来,少不得进来,先与贾母请安,贾母一声儿不言语,自己也觉得愧悔。凤姐儿早指一事回避了。鸳鸯也自回房去生气。薛姨妈王夫人等恐碍着邢夫人的脸面,也都渐渐退了。邢夫人且不敢出去。
贾母见无人,方说道:“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点评2]你倒也三从四德[682]的,只是这贤惠也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使性子,我闻得你还由着你老爷的那性儿闹。”邢夫人满面通红,回道:“我劝过几次不依。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点评3]我也是不得已儿。”贾母道:“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生的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你一个媳妇虽然帮着,也是天天丢下笆儿弄扫帚。凡百事情,我如今自己减了。他们两个就有些不到的去处,有鸳鸯那孩子还心细些,我的事情他还想着一点子,该要的他就要了,该添些什么,他就趁空儿告诉他们添了。鸳鸯再不这样,他娘儿两个,里[点评4]头外头,大的小的,那里不忽略一件半件,我如今反倒自己操心去不成?还是天天盘算和他们要东要西去?我这屋里有的没有的,剩了他一个,[点评5]年纪也大些,我凡做事的脾气性格儿他还知道些。他二则也还投主子的缘法,他也并不指着我和那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银子去。所以这几年一应事情,他说什么,从你小婶和你媳妇起,至家下大大小小没有不信的,所以不单我得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我有了这么个人,便是媳妇、[点评6]孙子媳妇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没气可生了。这会子他去了,你们又弄了什么人来我使?你们就弄他那么一个真珠的人来,不会说话也无用。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去,[点评7]就是要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般。你来的也巧,[点评8]就去说,更妥当了。”
贾母一分析,这起抗婚事件也成了“政治”性的了。
原来鸳鸯是老太太的“联络员”,有时候还能“代表”老太太,是主流派不可或缺的一员干将。当然不能归化到靠边站的“在野党”首领贾赦那边去。
老太太这样分析的后果只能使邢夫人更加痛恨王夫人与凤姐。她早晚会报这一箭之仇的。
一面说,一面出了书房。刚至大门前,早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叫:“谁放了小柳儿走了!”柳湘莲听了,火星乱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复思酒后挥拳,又碍着赖尚荣的脸面,只得忍了又忍。薛蟠忽见他走出来,如得了珍宝,忙趔趄着走上去,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那里去了?”湘莲道:“走走就来。”薛蟠笑道:“你一去都没了兴头了,好歹坐一坐就算疼我了。凭你什么要紧的事,交给哥哥,只别忙,你有这个哥哥,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点评39]”湘莲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早生一计,[点评40]拉他到僻静处,笑道:“你真心和我好,还是假心和我好呢?”薛蟠听见这话,喜得心痒难挠,乜斜着眼,笑道:“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样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咱们索性喝一夜酒。[点评41]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689],从没出门[690]的。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伏侍人都是现成的。”薛蟠听如此说,喜的酒醒了一半,说:“果然如此?”湘莲笑道:“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呆子,[点评42]怎么有个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不认得,你先去了,我在那里找你?”湘莲道:“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薛蟠道:“有了你,我还要家做什么!”湘莲道:“既如此,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后,[点评43]你再走,他们就不留神了。”薛蟠听了,连忙答应道:“是。”二人复又入席,饮了一回。那薛蟠难熬,只拿眼看湘莲,心内越想越乐,左一壶右一壶,并不用人让,自己便吃了又吃,不觉酒有八九分了。
湘莲便起身出来,瞅人不防,出至门外,命小厮杏奴:“先家去罢,我到城外就来。”说毕,已跨马直出北门,桥上等候薛蟠。一顿饭的工夫,只见薛蟠骑着一匹大马远远的赶了来,张着嘴,瞪着眼,头似拨浪鼓一般不住左右乱瞧。及至从湘莲马前过去,[点评44]只顾往远处瞧,不曾留心近处。湘莲又笑又恨他,便也撒马随后跟来。薛蟠往前看时,渐渐人烟稀少,便又圈马回来,再不想一回头见了湘莲,如获奇珍,忙笑道:“我说你是个再不失信的。”湘莲笑道:“快往前走,仔细人看见跟了来,就不好了。”说道,先就撒马前去,薛蟠也就紧紧跟来。
湘莲见前面人烟已稀,且有一带苇塘,便下马,将马拴在树上,向薛蟠笑道:“你下来,咱们先设个誓,日后要变了心,告诉人去的,便应誓。”薛蟠笑道:“这话有理。”连忙下了马,也拴在树上,便跪下说道:“我要日久变心告诉人去的,天诛地灭!”一言未了,只听“镗”的一声,[点评45]背后好似铁锤砸下来,只觉得一阵黑,满眼金星乱迸,身不由己,便倒下了。湘莲走上来瞧瞧,知道他是个不惯捱打的,只使了三分气力,向他脸上拍了几下,登时便开了果子铺[691]。薛蟠先还要扎挣起身,又被湘莲用脚尖点了一点,仍旧跌倒,口内说道:[点评46]“原来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管好说,为什么哄出我来打我?”一面说,一面乱骂。湘莲道:“我把你这瞎了眼的,你认认柳大爷是谁!你不说哀求,你还伤我!我打死你也无益,只给你个利害罢。”说着,便取了马鞭过来,从背后至胫,打了三四十下。薛蟠的酒早已醒了大半,觉得疼痛难禁,不禁有“嗳哟”之声。湘莲冷笑道:“也只如此,我只当你是不怕打的。”一面说,一面又把薛蟠的左腿拉起来,向苇中泞泥处拉了几步,滚的满身泥水,又问道:“你可认得我了?”薛[点评47]蟠不应,只伏着哼哼。湘莲又掷下鞭子,用拳头向他身上擂了几下。薛蟠便乱滚乱叫,说:“肋条折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因为我错听了旁人的话了。”湘莲道:“不用拉旁人,你只说现在的。”薛蟠道:“现在也没什么说的,不过你是个正经人,我错了。”湘莲道:“还要说软些才饶你。”薛蟠哼哼的道:“好兄弟。[点评48]”湘莲便又一拳。薛蟠“嗳”了一声道:“好哥哥。”湘莲又连两拳。薛蟠忙“嗳哟”叫道:“好老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湘莲道:“你把那水喝两口。”薛蟠一面听了,一面皱眉道:“这水实在腌臜,怎么喝的下去!”湘莲举拳就打。薛蟠忙道:“我喝,我喝。”说着,只得俯头向苇根下喝了一口,犹未咽下去,只听“哇”的一声,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湘莲道:“好腌臜东西,[点评49]你快吃完了饶你。”薛蟠听了,叩头不迭,说:“好歹积阴功饶我罢!这至死不能吃的。”湘莲道:“这样气息,倒熏坏了我。”说着,丢下薛蟠便牵马认镫[692]去了。这里薛蟠见他已去,方放下心来,后悔自己不该误认了人。待要扎挣起来,无奈遍体疼痛难禁。
无独有偶,鸳鸯抗婚完了,紧接着是湘莲抗“戏”。
打一通自然痛快,痛快也只是痛快而已。薛蟠并未汲取应有的教训。
说毕,命人来:“请了姨太太、你姑娘们来,才高兴说个话儿,怎么又都散了!”丫头忙答应找去了。众人赶忙的又来,只有薛姨妈向那丫鬟道:“我才来了,又做什么去?你就说我睡了。”那丫头道:“好亲亲的姨太太,[点评9]姨祖宗!我们老太太生气呢,你老人家不去,没个开交了,只当疼我们罢。你老人家怕走,我背了你老人家去。”薛姨妈笑道:“小鬼头儿,你怕些什么?不过骂几句就完了。”说着,只得和这小丫头子走来。贾母忙让坐,又笑道:“咱们斗牌罢。姨太太的牌也生,咱们一处坐着,别叫凤姐儿混了我们去。”薛姨妈笑道:“正是呢,老太太替我看着些儿。就是咱们娘儿四个斗呢,还是添一两个人呢?”王夫人笑道:“可不,只四个人。”凤姐儿道:[点评10]“再添一个人热闹些。”贾母道:“叫鸳鸯来,叫他在这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的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叫他看着些儿。”凤姐笑了一声,向探春道:“你们知书识字的,倒不学算命!”探春道:“这又奇了,这会子你不打点精神赢老太太几个钱,又想算命。”凤姐儿道:“我正要算算今儿该输多少,我还想赢呢!你瞧瞧场儿没上,左右都埋伏下了。”说的贾母薛姨妈都笑起来。
一时鸳鸯来了,便坐在贾母下首,鸳鸯之下便是凤姐儿。铺下红毡,洗牌告么[683],五人起牌。斗了一回,鸳鸯见贾母的牌已十成[684],只等一张二饼,便递了暗号儿与凤姐儿。凤姐儿正该发牌,[点评11]便故意踌躇了半晌,笑道:“我这一张牌定在姨妈手里扣着呢。我若不发这一张牌,再顶不下来的。”薛姨妈道:“我手里并没有你的牌。”凤姐儿道:“我回来是要查的。”薛姨妈道:“你只管查,你且发下来,[点评12]我瞧瞧是张什么。”凤姐儿便送在薛姨妈跟前,薛姨妈一看是个二饼,便笑道:“我倒不稀罕他,只怕老太太满了。”凤姐听了,忙笑道:“我发错了。”贾母笑的已[点评13]掷下牌来,说:“你敢拿回去!谁叫你错的不成?”凤姐儿道:“可是我要算一算命。这是自己发的,也怨不得人了。”贾母笑道:“可是你自己打着你那嘴,问你自己才是。”又向薛姨妈笑道:“我不是小器爱赢钱,原是个彩头儿。”薛姨妈笑道:“我们可不是这样想,那里有那样糊涂人说老太太爱钱呢!”[点评14]凤姐儿正数着钱,听了这话,忙又把钱穿上了,[点评15]向众人笑道:“够了我的了。竟不为赢钱,单为赢彩头儿。我到底小器,输了就数钱,快收起来罢。”贾母规矩是鸳鸯代洗牌的,因和薛姨妈说笑,不见鸳鸯动手,贾母道:“你怎么恼了,连牌也不替我洗。”鸳鸯拿起牌来,笑道:“奶奶不给钱。”贾母道:“他不给钱,那是他交运了。”便命小丫头子把他那一吊钱都拿[点评16]过来。[点评17]小丫头子真就拿了,搁在贾母旁边。凤姐儿忙笑道:“赏我罢,照数儿给就是了。”薛姨妈笑道:“果然凤姐儿小器,不过顽儿罢了。”凤姐儿听说,便站起来拉住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木箱子,笑道:“姨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顽了我多少去了。[点评18]这一吊钱顽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话未说完,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正说着,偏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凤姐儿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点评19]推着鸳鸯,叫:“快撕他的嘴!”
平儿依言放下钱,也笑了一回,方回来。至院门前遇见贾琏,问他:“太太在那里呢?老爷叫我请过去呢。”平儿忙笑道:“在老太太跟前站了这半日,还没动呢。趁早儿丢开手罢。老太太生了半日气,这会子亏二奶奶凑了半日的趣儿,才略好了些。”贾琏道:“我过去只说讨老太太示下,十四往赖大家去不去,[点评20]好预备轿子的。又请了太太,又凑了趣儿,岂不好?”平儿笑道:“依我说,你竟别过去罢。合家子,连太太、宝玉都有了不是,这会子你又填限[685]去了。”贾琏道:“已经完了,难道还找补不成?况且与我又无干。二则老爷亲自吩咐我请太太的,这[点评21]会子我打发了人去,倘若知道了,正没好气呢,指着这个拿我出气罢。”说着就走。平儿见他说的有理,也便跟了过来。
贾琏到了堂屋里,便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探头,只见邢夫人站在那里。凤姐儿眼尖,先瞧见了,便使眼色儿,不命他进来,又使眼色与邢夫人。邢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贾母一回身,贾琏不防,便没躲过。贾母便问:“外头是谁?倒像个小子一伸头的似的。”凤姐儿忙起身说:“我也恍惚看见有一个人影儿。”一面说,一面起身出来,贾琏忙进去,陪笑道:[点评22]“打听老太太十四可出门?好预备轿子。”贾母道:“既这么样,怎么不进来?又做鬼做神的。”贾琏陪笑道:“见老太太顽牌,不敢惊动,不过叫媳妇出来问问。”贾母道:“就忙到这一时,等他家去,你问他多少问不得?那一遭儿你这么小心来着!又不知是来做耳报神的,也不知是来做探子的,鬼鬼祟祟,倒吓我一跳。什么好下流种子!你媳妇和我顽牌呢,还有半日的空儿,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说着,众人都笑了。鸳鸯笑道:“鲍二家的,老祖宗又[点评23]拉上赵二家的去。”贾母也笑道:“可是?我那里记得什么‘抱’着‘背’着的,提起这些事来,不由我不生气!我进了这门子做重孙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个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点评24]也经了些,从没经过这些事。还不离了我这里呢!”
贾琏一声儿不敢说,忙退了出来。平儿在窗外站着,悄悄笑道:“我说你不听,到底碰在网里了。”正说着,只见邢夫人也出来,贾琏道:“都是老爷闹的,如今都搁在我和太太身上。”邢夫人道:“我把你这没孝心的种子![点评25]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天抱怨地了。你还不好好的呢,这几日生气,[点评26]仔细他捶你。”贾琏道:“太太快过去罢,叫我来请了好半日了。”说着,送他母亲出来过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