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第2 / 5页）

[点评2]怕病了遗笑于人。这个思路太惊人。笑人生病，这不成了“反人类”了吗？

[点评3]疾病亦是“红”中的一个重要角色。生老病死，病居其一。

[点评4]病是命运，更是命运的征兆，是主观欲望与意志的一个强有力的对立物。

[点评5]这就证明，凤姐是必要的与合理的。

[点评6]由凤姐的铁腕管理变成李、探、钗的“三套马车”体制。

正说着，只见秋纹走来。众媳妇忙赶着问好，又说：“姑娘也且歇一歇，里头摆饭呢。等撤下饭桌子来，再回话去。”秋纹笑道：“我比不得你们，我那里等得。”说着，便直要上厅去。平儿忙叫：“快回来。”秋纹回头见了平儿，笑道：“你又在这里充什么外围子的防护？”一面回身便坐在平儿褥上。平儿悄问：“回什么？”秋纹道：“问一问宝玉的月钱、我们的月钱，多早晚才领。”平儿道：“这什么大事。你快回去告诉袭人，说我的话，凭有什么事今日都别回。若回一件，管驳一件；回一百件，管驳一百件。”[点评46]秋纹听了，忙问：“这是为什么？”平儿与众媳妇等都忙告诉他原故，又说：“正要找几处利害事与有体面的人来开例，作法子镇压，与众人作榜样呢，何苦你们先来碰在这钉子上。[点评47]你这一去说了，他们若拿你们也作一二件榜样，又碍着老太太、太太；若不拿着你们做一二件，人家又说偏一个向一个，仗着老太太、太太威势的就怕，不敢熏，只拿着软的做鼻子头。你听听罢，二奶奶的事，他还要驳两件才压得众人口声呢。”[点评48]秋纹听了，伸了伸舌头，笑道：“幸而平姐姐在这里，没得臊一鼻子灰。趁早知会他们去。”说着，便起身走了。

接着宝钗的饭至，平儿忙进来伏侍。那时赵姨娘已去，三人在板床上吃饭。宝钗面南，探春面西，李纨面东。众媳妇皆在廊下静候，里头只有他们紧跟常侍的丫鬟伺候，别人一概不敢擅入。这些媳妇们都悄悄的议论说：“大家省事罢，别安着没良心的主意，连吴大娘才都讨了没意思，咱们又是什么有脸的。”[点评49]他们一边悄议，等饭完回事，只觉里面鸦雀无闻，并不闻碗箸之响。一时只见一个丫头将帘栊高揭，又有两个将桌抬出。茶房内有三个丫鬟捧着三个沐盆儿，见饭桌已出，三人便进去了。[点评50]一回又捧出沐盆并漱盂来，方有侍书、素云、莺儿三个人，每人用茶盘捧了三盖碗茶进去。一时等他三人出来，侍书命小丫头子：“好生伺候着，我们吃饭来换你们，可又别偷坐着去。”众媳妇们方慢慢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轻慢疏忽了。[点评51]

探春气方渐平。因向平儿道：“我有一件大事早要和你奶奶商议，如今可巧想起来。[点评52]你吃了饭快来。宝姑娘也在这里，咱们四个人商议了，再细细的问你奶奶可行可止。”平儿答应回去。[点评53]

凤姐因问：“为何去这半日？”平儿便笑着将方才的原故细细说与他听了。凤姐儿笑道：“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不错，只可惜他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点评54]平儿笑道：“奶奶也说糊涂话了。他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他，不与别的一样看待么？”[点评55]凤姐叹道：“你那里知道，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点评56]殊不知别说庶出，便是我们的丫头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不知那个没造化的为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说着，又向平儿笑道：“你知道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背地里不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点评57]虽然看破些，无奈一时也难宽放；二则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百大小事儿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点评58]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也抱怨克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点评59]

平儿道：“可不是这话!将来还有三四位姑娘，还有两三个小爷们，一位老太太，这几件大事未完呢。”凤姐儿笑道：“我也虑到这里，倒也够了：宝玉和林妹妹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钱，老太太自有体己拿出来。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剩了三四个，满破着每人花上一万银子。环哥娶亲有限，花上三千两银子，若不够，那里省一抿子[871]也就够了。[点评60]老太太的事出来，一应都是全了的，不过零星杂项，便费些，满破三五千两。如今再俭省些，陆续就够了。只怕如今凭空再生出一两件事来，可就了不得了。——咱们且别虑后事，你且吃了饭，快听他们商议什么。这正碰了我的机会，我正愁没个膀臂。[点评61]虽有个宝玉，他又不是这里头的货，纵收伏了他也不中用。大奶奶是个佛爷，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亦且不是这屋里的人。四姑娘小呢。兰小子与环儿更是个燎毛的小冻猫子，只等有热灶火炕让他钻去罢。真真一个娘肚子里跑出这样天悬地隔的两个人来，我想到那里就不服。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人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们家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一个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难十分去问他。[点评62]倒只剩了三姑娘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得，又是咱家的正人，太太又疼他，虽然面上淡淡的，皆因是赵姨娘那老东西闹的，心里却是和宝玉一样呢。比不得环儿，实在令人难疼，要依我的性子早撵出去了。如今他既有这主意，正该和他协同，大家做个膀臂，我也不孤不独了。按正礼天理良心上论，咱们有他这一个人帮着，咱们也省些心，与太太的事也有益。若按私心藏奸上论，我也太行毒了，也该抽回退步。[点评63]回头看看，再要穷追苦克，人恨极了，他们笑里藏刀，咱们两个才四个眼睛两个心，一时不防，倒弄坏了。趁着紧溜之中，他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咱们的恨暂可解了。还有一件，我虽知你极明白，恐怕你心里挽不过来，如今嘱咐你：他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他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点评64]如今俗语说‘擒贼必先擒王’，他如今要作法开端，一定是先拿我开端。倘或他要驳我的事，你可别分辩，你只越恭敬，越说驳的是才好。[点评65]千万别想着怕我没脸，和他一强，就不好了。”[点评66]

[点评7]专制的另一面是无政府主义倾向。

[点评8]即使在严格的等级制度下面，仍然存在着事实上的自下而上的监督。在上者不可不慎。

[点评9]或者可以说是，存在着随时犯上、欺上，直至作乱的危险。

[点评10]故居高位者战战兢兢……

[点评11]例渐渐成为制度。按例办的好处是避免纷争。

探春的精明，探春的厉害，探春的难处；赵姨娘的愚蠢，赵姨娘的可怜；平儿的乖觉，平儿的尊重；凤姐的知人，凤姐在病中的比平日的浮躁要深沉多了的思考；众下人的刁、恶、赖，欺软怕硬；贾府的赤字问题：在这一回都得到了合情合理的表现。

平儿不等说完，便笑道：“你太把人看糊涂了，我才已经行在先了，这会子才嘱咐我。”[点评67]凤姐儿笑道：“我是恐怕你心里眼里只有了我，一概没有他人之故，不得不嘱咐。既已行在先，更比我明白了。这不是你又急了，满嘴里‘你’呀‘我’的起来了。”平儿道：“偏说‘你’!你不依，这不是嘴巴子，再打一顿。难道这脸上还没尝过的不成!”[点评68]凤姐儿笑道：“你这小蹄子儿，要掂多少过儿才罢。看我病的这个样儿，还来怄我呢。过来坐下，横竖没人来，咱们一处吃饭是正经。”[点评69]

说着，丰儿等三四个小丫头子进来放小炕桌。凤姐只吃燕窝粥，两碟子精致小菜，每日分例菜已暂减去。丰儿便将平儿的四样分例菜端至桌上，与平儿盛了饭来。平儿屈一膝于炕沿之上，半身犹立于炕下，陪着凤姐儿吃了饭。伏侍漱口毕，吩咐了丰儿些话，方往探春处来。只见院中寂静，人已散出，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点评70]

真正的强者王熙凤，懂得尊重潜在的强者探春，同时抹杀与压服愚蠢粗鄙的赵姨娘。另一个潜在的强者宝钗，则连赵姨娘都要团结住。凤姐甚至也尊重与拉拢奴才中的精英，平儿、鸳鸯、袭人等。凤的恃强在于视弱者如草芥，对弱者欺负得太狠。她知道能者的厉害，不知道庸众的厉害。

[点评1]中国式的整体思维模式：把一个人的健康状况与其秉性、人格、处境紧密联系起来评析。这是其高明处，也是其模糊乃至不着边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