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第2 / 7页）
关了门，大家复又行起令来。袭人等又用大钟斟了几钟，用盘子攒了各样果菜与地下的老妈妈们吃。彼此有了三分酒，便搳拳赢唱小曲儿。那天已四更时分，老妈妈们一面明吃，一面暗偷，酒缸已罄，众人听了，方收拾盥漱睡觉。[点评44]芳官吃得两腮胭脂一般，眉梢眼角添了许多丰韵，身子图不得[971]，便睡在袭人身上说：“姐姐，我心跳得狠。”袭人笑道：“谁叫你尽力灌呢。”春燕四儿也图不得，早睡了。晴雯还只管叫。宝玉道：“不用叫了，咱们且胡乱歇一歇。”自己便枕了那红香枕，一歪就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得狠，恐闹他唾酒，只得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他睡了。自己却在对面榻上倒下。
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点评40]”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做芙蓉。”黛玉也自笑了，于是饮了酒，便掷了个二十点，该着袭人。袭人便伸手取了一枝出来，却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那一面写着旧诗，道是：
桃红又见一年春[970]。
注云：“杏花陪一盏，坐中同庚者陪一盏，[点评41]同姓者陪一盏。”众人笑道：“这一回热闹有趣。”大家算来，香菱、晴雯、宝钗三人皆与他同庚，黛玉与他同辰，只无同姓者。芳官忙道：“我也姓花，我也陪他一钟。”于是大家斟了酒。[点评42]黛玉因向探春笑道：“命中该招贵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们好喝。”探春笑道：“这是什么话，大嫂子顺手给他一巴掌。”李纨笑道：“人家不得贵婿，反挨打，我也不忍得。”众人都笑了。
是酒令，是花名，也是一些朦朦胧胧的诗句。
是花，是诗，是谜，是象征。
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众人笑说道：“我们说是什么呢。这签原是闺阁中取笑的，除了这两三根有这话的，并无杂话，这有何妨。我们家已有了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说着大家来敬，探春那里肯饮，却被史湘云、香菱、李纨等三四个人强死强活灌了一钟才罢。探春只命蠲了这个，再行别的，众人断不肯依。湘云拿着他的手，强掷了个十九点出来，便该李氏掣。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好极，你们瞧瞧，这行子竟有些意思。”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
竹篱茅舍自甘心[965]。[点评31]
注云：“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李纨笑道：“真有趣，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兴。[点评32]”说着便吃酒，将骰过与黛玉。黛玉一掷是十八点，便该湘云掣。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一面画着一枝海棠，[点评33]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
只恐夜深花睡去[966]。[点评34]
黛玉笑道：“‘夜深’二字，改‘石凉’两个字。”众人便知他打趣白日间湘云醉眠的事，都笑了。湘云笑指那自行船与黛玉看，又说：“快坐上那船家去罢，别多说了。”众人都笑了。因看注云：“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两家各饮一杯。”湘云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真真好签!”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二人斟了两杯，只得要饮。宝玉先饮了半杯，瞅人不见，递与芳官，芳官即便端起来，一仰脖喝了。[点评35]黛玉只管和人说话，将酒全折在漱盂内了。湘云便抓起骰子来一掷个九点，数去该麝月。麝月便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这面是一枝荼?花，题着“韶华胜极”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是：
狂欢中不无凄凉：任是无情，红杏倚云，夜深花睡，花了送春，莫怨东风，又见一春，低吟短唱，余音绕梁，谁能解破，谁能自已？
这才是小说，高明的小说。
宝玉情感，或有专注，二人丽质，难分轩轾。宝玉的情感，又明白又不明白，又掰得开又掰不开，又专一又不那么专一。呜呼，此为小说笔墨也。
如果把其中一个看成“第三者插足”，看成阴谋家、坏蛋，那种人物、故事，与“红”首回便嘲笑的三流传奇又有什么两样？
袭人才要掷，只听有人叫门。老婆子忙出去问时，原来是薛姨妈打发人来了，接黛玉的。众人因问几更了，人回：“二更以后了，钟打过十一下了。”宝玉犹不信，要过表来瞧了一瞧，已是子初二刻十分了。黛玉便起身说：“我可掌不住了，回去还要吃药哩。”众人说：“也都该散了。[点评43]”袭人宝玉等还要留着众人，李纨探春等都说：“夜太深了不像，这已是破格了。”袭人道：“既如此，每位再吃一杯再走。”说着，晴雯等已都斟满了酒，每人吃了，都命点灯。袭人等都送过沁芳亭河那边方回来。
开到荼?花事了[967]。[点评36]
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点评37]”麝月问：“怎么讲？”宝玉皱眉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说着，大家吃了三口，以充三杯之数。麝月一掷个十点，该香菱。[点评38]香菱便掣了一根并蒂花，题着“联春绕瑞”，那面写着一句旧诗，道是：
连理枝头花正开[968]。
注云：“共贺掣者三杯，大家陪饮一杯。”香菱便又掷了个六点，该黛玉。黛玉默默的想道：“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点评39]”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花，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诗，道是：
莫怨东风当自嗟[9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