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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大传(全14册) 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逝(第1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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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主凶是贾琏,其次贾珍、贾蓉,其次凤姐、秋桐,以及一些旁人——包括胡君荣医生。

那尤二姐原是“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折磨,不过受了一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点评32]夜来合上眼,只见他妹妹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为人一生心痴意软,[点评33]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猾。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罢。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就是进来,亦不容他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只因你前生淫奔不才,[点评34]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速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点评35]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尤二姐哭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三姐儿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等贾琏来看时,因无人在侧,便哭着和贾琏说:“我这病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已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老天可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的命还不能保,何况于他。”贾琏亦哭说:“你只放心,我请名人来医治。”于是出去即刻请医生。

谁知王太医此时也病了,[点评36]亦谋干了军前效力,回来好讨荫封[1028]的。小厮们走去,便仍旧请了那年给晴雯看病的太医胡君荣来诊视了,说是经水不调,全要大补。贾琏便说:“已是三月庚信[1029]不行,又常呕酸,恐是胎气。”胡君荣听了,复又命老婆子请出手来,再看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自应洪大,然木盛则生火,经水不调,亦皆因肝木所致。医生要大胆,须得请奶奶将金面略露一露,医生观看气色,方敢下药。”贾琏无法,只得命将帐子掀起一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早已魂飞天外,那里还能辨气色。[点评37]一时掩了帐子。贾琏陪他出来,问是如何。胡太医道:“不是胎气,只是瘀血凝结,如今只以下瘀通经要紧。”于是写了一方,作辞而去。贾琏令人送了药礼,抓了药来,调服下去。只半夜光景,尤二姐腹痛不止,谁知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过去。贾琏闻知,大骂胡君荣,[点评38]一面遣人再去请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找胡君荣。胡君荣听了,早已卷包逃走。这里太医便说:“本来血气亏弱,受胎以来,想是着了些气恼,郁结于中。这位先生误用虎狼之剂,如今大人元气十伤八九,一时难保就愈。煎丸二药并行,还要一些闲言闲事不闻,庶可望好。”说毕而去。也开了个煎药方子,并调元散郁的丸药方子,去了。急的贾琏便查谁请的姓胡的来,一时查出,便打了个半死。

凤姐比贾琏更急十倍,只说:“咱们命中无子,好容易有了一个,遇见这样没本事的大夫来。”于是天地前烧香礼拜,[点评39]自己通诚祷告说:“我情愿有病,只求尤氏妹子身体大愈,再得怀胎,生一男子,我愿吃常斋念佛。”贾琏众人见了,无不称赞。[点评40]贾琏与秋桐在一处,凤姐又做汤做水的着人送与二姐。又叫人出去算命打卦,偏算命的回来又说:“系属兔的阴人冲犯了。”大家算将起来,只有秋桐一人属兔,说他冲的。[点评41]秋桐见贾琏请医调治,打人骂狗,为尤二姐十分尽心,他心中早浸了一缸醋在内了。今又听见如此说他冲了,[点评42]凤姐儿又劝他说:“你暂且别处躲几日再来。”秋桐便气得哭骂道:“理那起饿不死的杂种,混嚼舌根!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了他!好个爱八哥儿,在外头什么人不见,偏来了就冲了。我还要问问他呢,到底是那里来的孩子?他不过哄我们那个棉花耳朵的爷罢了。总有孩子,也不知张姓王姓的。[点评43]奶奶希罕那杂种羔子,我不喜欢!谁不会养!一年半载养一个,倒还是一点搀杂没有的呢。”众人又要笑,又不敢笑。可巧邢夫人过来请安,秋桐便告诉邢夫人说:“二爷二奶奶要撵我回去,我没了安身之处,太太好歹开恩。”邢夫人听说,便数落了凤姐儿一阵,又骂贾琏:“不知好歹的种子![点评44]凭他怎样,是你父亲给的,为个外来的撵他,连老子都没了。”说着,赌气去了。秋桐更又得意,越发走到窗户根底下大骂起来。尤二姐听了,不免更添烦恼。[点评45]

尤二姐一役,凤姐八面来风,八面威风,大获全胜。

但这是从战役上说的。从战略上说,凤犯了大错误,她经过此事彻底得罪了贾琏,留下了隐患。最终,此事谁也不会原谅她了。

话说尤二姐听[1026]了又感谢不尽,[点评1]只得跟了他来。尤氏那边怎好不过来的,少不得也过来跟着凤姐去回,方是大礼。凤姐笑说:“你只别说话,等我去说。”尤氏道:“这个自然。但有了不是,往你身上推就是了。”说着,大家先至贾母房中。[点评2]

正值贾母和园中姐妹们说笑解闷,忽见凤姐带了一个标致小媳妇进来,忙觑着眼瞧,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怜见儿的!”凤姐上来笑道:“老祖宗倒细细的看看,好不好?”说着,忙拉二姐儿说:“这是太婆婆,快磕头。”二姐儿忙行了大礼,展拜起来。又指着众姊妹说,这是某人某人,[点评3]你先认了,太太瞧过了再见礼。二姐儿听了,一一又从新故意的问过,垂头站在旁边。贾母上下瞧了一遍,因又笑问:“你姓什么?今年十几岁了?”凤姐忙又笑说:“老祖宗且别问,只说比我俊不俊?[点评4]”贾母又戴上了眼镜,命鸳鸯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肉皮儿。[点评5]”众人都抿着嘴儿笑着,推他上去。贾母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他的手来我瞧瞧。”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说道:“竟是个齐全孩子,我看比你还俊些呢。”凤姐听说,笑着忙跪下,将尤氏那边所编之话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一遍,“少不得老祖宗发慈心,先许他进来住,一年后再圆房。”贾母听了道:“这有什么不是?[点评6]既你这样贤良,狠好。只是一年后方可圆得房。[点评7]”凤姐听了,叩头起来,又求贾母:“着两个女人带去见太太们,说是老祖宗的主意。”贾母依允,遂使二人带去见了邢夫人等。王夫人正因他风声不雅,[点评8]深为忧虑,见他今行此事,岂有不乐之理。于是尤二姐自此见了天日,挪到厢房居住。

通过大闹宁国府,其实做好了交易。尤氏贾蓉等牺牲尤二姐,唯凤之命是从,然后与凤修好。

凤姐一面使人暗暗调唆张华,只叫他要原妻,这里还有许多陪送外,还给他银子安家过活。张华原无胆无心告贾家的,后来又见贾蓉打发了人对词,那人原说的:“张华先退了亲。[点评9]我们原是亲戚,接到家里住着是真,并无娶之说。皆因张华拖欠我们的债务,追索不给,方诬赖小的主儿。”那个察院都和贾王两处有瓜葛,况又受了贿,只说张华无赖,以穷讹诈,状子也不收,打了一顿赶出来。庆儿在外替张华打点,也没打重,又调唆张华说:“这亲原是你家定的,你只要亲事,官必断给你。”于是又告。王信那边又透了消息与察院。察院便批:“张华借欠贾宅之银,[点评10]令其限内按数交还;其所定之亲,仍令其有力时娶回。”又传了他父亲来,当堂批准。他父亲亦系庆儿说明,乐得人财两进,便去贾家领人。

凤姐一面吓的来回贾母,说如此这般,[点评11]都是珍大嫂子干事不明,那家并没退准,惹人告了,如此官断。贾母听了,忙唤尤氏过来,说他做事不妥:“既你妹子从小与人指腹为婚,又没退断,使人告了,这是什么事?”尤氏听了只得说:“他连银子都收了,怎么没准。”凤姐在旁说:“张华的口供上现说没见银子,也没见人去。他老子又说:‘原是亲家说过一次,并没应准。亲家死了,你们就接进去做二房。’如此没有对证话,只好由他去混说。幸而琏二爷不在家,不曾圆房,这还无妨。只是人已来了,怎好送回去,岂不伤脸。”贾母道:“又没圆房,没的强占人家有夫之人,名声也不好,不如送给他去。[点评12]那里寻不出好人来?”尤二姐听了,又回贾母说:“我母亲实于某年某月某日给了他二十两银子退准的。他因穷急了告,又翻了口。我姐姐原没错办。”贾母听了便说:“可见刁民难惹。[点评13]既这样,凤丫头去料理料理。”凤姐听了无法,只得应着回来,只命人去找贾蓉。贾蓉深知凤姐之意,若要使张华领回,成何体统,便回了贾珍,暗暗遣人去说张华:“你如今既有许多银子,何必定要原人?若只管执定主意,岂不怕爷们一怒,寻出一个由头,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有了银子,回家去什么好人寻不出来。你若走呢,还赏你些路费。”张华听了,心中想了一想,这倒是好主意,和父亲商议已定,约共也得了百金,父子次日起了五更,便回原籍去了。

从战略上说,她的主要危险是非主流派的她的婆婆邢夫人,她本应团结住贾琏才能立稳脚步。

所以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毕竟是妇人之见,意气用事,又太逞能了。

晚间,贾琏在秋桐房中歇了。凤姐已睡,平儿过尤二姐那边来劝慰了一番,[点评46]尤二姐哭诉了一回,平儿又嘱咐了几句,夜已深了,方去安息。这里尤二姐心中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经打下,无甚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想毕,扎挣起来,打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也不知多重。哭了一回,外边将近五更天气,那二姐咬牙狠命,便吞入口中,几次直脖方咽了下去。[点评47]于是赶忙将衣服首饰穿戴整齐,上炕躺下。当下人不知,鬼不觉。到第二日早晨,[点评48]丫鬟媳妇们见他不叫人,乐得自己梳洗。凤姐秋桐都上去了。平儿看不过,说丫头们:“就只配没人心的打着骂着使也罢了。一个病人,也不知可怜可怜。他虽好性儿,你们也该拿出个样儿来,别太过逾了,墙倒众人推。”丫鬟听了,急推房门进来看时,却穿戴的齐齐整整,死在炕上。于是方吓慌了,喊叫起来。平儿进来瞧见,不禁大哭。众人虽素昔惧怕凤姐,然想起尤二姐实在温和怜下,如今死去,谁不伤心落泪,只不敢与凤姐看见。[点评49]

尤二姐之死,小说着重渲染凤姐之阴毒,将凤作为主凶。

贾蓉打听得真了,[点评14]来回了贾母凤姐,说:“张华父子妄告不实,惧罪逃走,官府亦知此情,也不追究,大事完毕。”凤姐听了,心中一想:若必定着张华带回二姐儿去,[点评15]未免贾琏回来再花几个钱包占住,不怕张华不依。还是二姐儿不去,自己拉绊着还妥当,且再作道理。只是张华此去不知何往,倘或他再将此事告诉了别人,或日后再寻出这由头来翻案,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原先不该如此将刀靶付与外人去的。因此悔之不迭。复又想了一个主意出来,悄命旺儿遣人寻着了他,[点评16]或讹他做贼,和他打官司,将他治死,或暗使人算计,务将张华治死,方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点评17]旺儿领命出来,回家细想:人已走了完事,何必如此大做?人命关天,非同儿戏,我且哄过他去,再作道理。因此在外躲了几日,回来告诉凤姐,[点评18]只说张华因有几两银子在身上,逃去第三日,[点评19]在京口地界,五更天,已被截路打闷棍的打死了。他老子唬死在店房,在那里验尸掩埋。凤姐听了不信,说:“你要撒谎,我再使人打听出来,敲你的牙!”自此方丢过不究。凤姐和尤二姐和美非常,竟比亲姊妹还胜几倍。[点评20]

那贾琏一日事毕回来,先到了新房中,已经静悄悄的关锁,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头儿。贾琏问起原故,老头子细说原委,贾琏只在镫中跺足。少不得来见贾赦与邢夫人,将所完之事回明。[点评21]贾赦十分欢喜,说他中用,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唤秋桐赏他为妾。贾琏叩头领去,喜之不尽。见了贾母合家众人,回来见了凤姐,未免脸上有些愧色。谁知凤姐反不似往日容颜,同尤二姐一同出来,叙了寒温。贾琏将秋桐之事说了,未免脸上有些得意骄矜之色。凤姐听了,忙命两个媳妇坐车在那边接了来。心中一刺未除,又平空添了一刺,说不得且吞声忍气,将好颜面换出来遮饰。[点评22]一面又命摆酒接风,一面带了秋桐来见贾母与王夫人等。贾琏心中也暗暗的纳罕。

且说凤姐在家,外面待尤二姐自不必说的,只是心中又怀别意。无人处,只和尤二姐说:“妹妹的声名狠不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净,又和姐夫来往太密,‘没人要的,你拣了来。还不休了,再寻好的’。[点评23]我听见这话,气的什么儿似的。后来打听是谁说的,又察不出来。这日久天长,这些奴才们跟前怎么说嘴。我反弄了鱼头来拆[1027]。”说了两遍,自己已气病了,茶饭也不吃。除了平儿,众丫头媳妇无不言三语四,指桑说槐,暗相讥刺。[点评24]

且说秋桐自以为系贾赦之赐,无人僭他的,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岂容那“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妇女”?[点评25]凤姐听了暗乐。自从妆病,便不和尤二姐吃饭,每日只命人端了菜饭到他房中去吃。那茶饭都系不堪之物。平儿看不过,自拿了钱出来弄菜与他吃,或是有时只说和他园中去顽,在园中厨内另做了汤水与他吃,也无人敢回凤姐。只有秋桐撞见了,便去说舌,告诉凤姐说:“奶奶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这样好菜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里去偷吃。”凤姐听了,骂平儿说:“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倒咬鸡。”平儿不敢多说,自此也要远着了,又暗恨秋桐。

园中姊妹一干人暗为二姐耽心。虽都不敢多言,却也可怜。[点评26]每常无人处说起话来,尤二姐淌眼抹泪,又不敢抱怨凤姐儿,因无一点坏形。贾琏来家时,见了凤姐贤良,也便不留心。况素昔见贾赦姬妾丫鬟最多,贾琏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今日天缘凑巧,竟把秋桐赏了他,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投漆,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得开。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凤姐虽恨秋桐,[点评27]且喜借他先可发脱二姐,用“借刀杀人”之法,“坐山观虎斗”,[点评28]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杀秋桐。主意一定,没人处常又私劝秋桐说:“你年轻不知事。他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他三分,你去硬碰他,岂不是自寻其死?[点评29]”那秋桐听了这话,越发恼了,天天大口乱骂,说:“奶奶是软弱人,那等贤惠,我却做不来。奶奶把素日的威风,怎么都没了。奶奶宽洪大量,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去。让我和这娼妇做一回,他才知道呢。”凤姐儿在屋里只妆不敢出声儿。[点评30]气得尤二姐在房里哭泣,连饭也不吃,又不敢告诉贾琏。次日,贾母见他眼睛红红的肿了,问他又不敢说。秋桐正是抓乖卖俏之时,他便悄悄的告诉贾母、王夫人等说:“他专会作死,好好的成天丧声嚎气,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好和二爷一心一计的过。”贾母听了便说:“人太生娇俏了,[点评31]可知心就嫉妒了。凤丫头倒好意待他,他倒这样争风吃醋,可知是个贱骨头。”因此渐次便不大喜欢。众人见贾母不喜,不免又往上践踏起来,弄得这尤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还是亏了平儿,时常背着凤姐与他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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