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大传(全14册) 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诌妒妇方(第1 / 3页)
[点评6]不在意也是功夫,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点评7]金桂这种人把一切关系都敌我化、三国化、策略化,以斗争为纲。
各有烦恼,俗人有俗的烦恼,雅人有雅的烦恼。俗人的烦恼也会干扰雅人,雅人的烦恼却被俗人视为疯癫可笑。
或谓七十九、八十两回已为高氏续作(胡风即持此观点),可能这两回的描写比前几十回显得过于凡俗吧。待考。
那时迎春已来家好半日。孙家婆娘媳妇等人已待晚饭,打发回家去了。迎春方哭哭啼啼在王夫人房中诉委屈,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点评43]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你一顿,撵到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冀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压着我的头晚了一辈,不该做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点评44]”一行说,一行哭得呜呜咽咽,连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点评45]王夫人只得用言解劝说:“已是遇见不晓事的人,可怎么样呢。想当日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叫做这门亲的。大老爷执意不听,一心情愿,到底做不好了。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点评46]从小儿没有娘,幸而过婶娘这边来过了几年净心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王夫人一面劝,一面问他随意要在那里安歇。迎春道:“乍乍的离了姊妹们,只是眠思梦想。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园里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得住不得住了呢!”王夫人忙劝道:“快休乱说!年轻的夫妻们斗牙斗齿,[点评47]也是泛泛人的常事,何必说这些丧话。”仍命人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命姊妹们陪伴着解释,又吩咐宝玉:“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都是你说的。”宝玉唯唯的听命。
迎春是夕仍在旧馆安歇。众姊妹丫鬟等更加亲热异常。一连住了三日,才往邢夫人那边去。先辞过贾母及王夫人,然后与众姊妹分别,各皆悲伤不舍。还是王夫人薛姨妈等安慰劝释,方止住了,过那边去。又在邢夫人处住了两日,就有孙家的人来接去。迎春虽不愿去,无奈孙绍祖之恶,勉强忍情作辞去了。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问其夫妻和睦,家务烦难,只面情塞责而已。要知后事,下回分解。[点评48]
看多了《红楼梦》,千万别以为世界就是大观园,就是由吟诗的女儿们构成的。夏金桂的出现有利读者清醒,当亦不违背作者原衷。
话说金桂听了,将脖项一扭,嘴唇一撇,鼻孔里“哧哧”两声,冷笑道:“菱角花开谁见香来?若是菱角香了,正经那些香花放在那里?可是不通之极!”香菱道:“不独菱花香,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点评1]那一股清香比是花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也是令人心神爽快的。”金桂道:“依你说,这兰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香菱说到热闹头上,忘了忌讳,便接口道:“兰花、桂花的香又非别的香可比。”一句未完,金桂的丫鬟名唤宝蟾的,忙指着香菱的脸说道:“你可要死!你怎么叫起姑娘的名字来!”香菱猛省了,反不好意思,忙陪笑说:“一时顺了嘴,奶奶别计较。”[点评2]金桂笑道:“这有什么,你也太小心了。但只是我想这个‘香’字到底不妥,[点评3]意思要换一个字,不知你服不服?”香菱笑道:“奶奶说那里话,此刻连我一身一体俱是奶奶的,[点评4]何得换一个名字反问我服不服,叫我如何当的起。奶奶说那一个字好,就用那一个。”金桂冷笑道:“你虽说的是,只怕姑娘多心。”香菱笑道:“奶奶原来不知,当日买了我时,原是老太太使唤的,故此姑娘起了这个名字。后来伏侍了爷,就与姑娘无涉了。如今又有了奶奶,益发不与姑娘相干。且姑娘又是极明白的人,如何恼得这些呢。”金桂道:“既这样说,‘香’字竟不如‘秋’字妥当。菱角、菱花皆盛于秋,岂不比‘香’字有来历些。”[点评5]香菱笑道:“就依奶奶这样罢了。”自此后,遂改了“秋”字,宝钗亦不在意。[点评6]
只因薛蟠是天性“得陇望蜀”的,如今娶了金桂,又见金桂的丫头宝蟾有三分姿色,举止轻浮可爱,便时常要茶要水的,故意撩逗他。宝蟾虽亦解事,只是怕金桂,不敢造次,且看金桂的眼色。金桂亦觉察其意,想着:“正要摆布香菱,无处寻隙。如今他既看上宝蟾,我且舍出宝蟾与他,[点评7]他一定就和香菱疏远了。我再乘他疏远之时,摆布了香菱。那时宝蟾原是我的人,也就好处了。”打定了主意,俟机而发。
这日,薛蟠晚间微醺,又命宝蟾倒茶来吃。薛蟠接碗时,故意捏他的手。宝蟾又乔妆躲闪,连忙缩手,两个失误,“豁啷”一声,茶碗落地,泼了一身一地的茶。薛蟠不好意思,佯说宝蟾不好生拿着。宝蟾说:“姑爷不好生接。”金桂冷笑道:“两个人的腔调儿都够使的了。别打谅谁是傻子。”薛蟠低头微笑不语。宝蟾红了脸出去。一时安歇之时,金桂便故意的撵薛蟠别处去睡,“省的得了馋痨是的”。薛蟠只是笑。金桂道:“要做什么和我说,别偷偷摸摸的,不中用。”薛蟠听了,仗着酒盖脸,就势跪在被上,拉着金桂笑道:“好姐姐,你若把宝蟾赏了我,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要活人脑子也弄来给你。”金桂笑道:“这话好不通。你爱谁,说明了,就收在房里,[点评8]省得别人看着不雅。我可要什么呢?”薛蟠得了这话,喜的称谢不尽。是夜曲尽丈夫之道,竭力奉承金桂。次日也不出门,只在家中厮闹,越发放大了胆了。
至午后,金桂故意出去,让个空儿与他二人。薛蟠便拉拉扯扯的起来。宝蟾心里也知八九了,也就半推半就,正要入港。谁知金桂是有心等候的,料着在难分之际,便叫小丫头小舍儿过来。原来这小丫头也是金桂在家从小使唤的,因他自小父母双亡,无人看管,便大家叫他做“小舍儿”,专做些粗活。金桂如今有意,独唤他来吩咐道:“你去告诉秋菱,到我屋里将我的绢子取来,不必说我说的。”小舍儿听了,一径去寻着秋菱说:“菱姑娘,[点评9]奶奶的绢子忘记在屋里了。你去取了来送上去,岂不好?”秋菱正因金桂近日每每的挫折他,不知何意,百般竭力挽回,听了这话,忙往房里来取。不防正遇见他二人推就之际,一头撞了进去,自己倒羞的耳面通红,转身回避不及。[点评10]薛蟠自为是过了明路的,除了金桂,无人可怕,所以连门也不掩。这会秋菱撞来,故虽不十分在意。无奈宝蟾素日最是说嘴要强的,今既遇了秋菱,便恨无地可入,忙推开薛蟠,一径跑了,口内还怨恨不绝,说他强奸力逼。[点评11]薛蟠好容易哄得上手,却被秋菱打散,不免一腔的兴头变做了一腔的恶怒,都在秋菱身上,不容分说,赶出来啐了两口骂道:“死娼妇,你这会子做什么来撞尸游魂!”秋菱料事不好,三步两步早已跑了。薛蟠再来找宝蟾,已无踪迹了。于是只恨得骂秋菱。至晚饭后,已吃得醺醺然,洗澡时不防水略热了些,烫了脚,便说秋菱有意害他,[点评12]他赤条精光赶着秋菱踢打了两下。秋菱虽未受过这气苦,既到了此时,也说不得了,只好自悲自怨,各自走开。[点评13]
彼时金桂已暗和宝蟾说明,今夜令薛蟠在秋菱房中去成亲。命秋菱过来陪自己安睡。先是秋菱不肯。金桂说他嫌腌臜了,再必是图安逸,[点评14]怕夜里劳动伏侍,又骂说:“你没见世面的主子,见一个,爱一个,把我的人霸占了去,又不叫你来。到底是什么主意,想必是逼死我就罢了。”薛蟠听了这话,又怕闹黄了宝蟾之事,忙又赶来骂秋菱:“不识抬举!再不去,就要打了!”秋菱无奈,只得抱了铺盖来。金桂命他在地下铺着睡,秋菱只得依命。刚睡下,便叫倒茶,一时又要捶腿。如是者一夜七八次,总不使其安逸稳卧片时。那薛蟠得了宝蟾,如获珍宝,一概都置之不顾。恨得金桂暗暗的发恨道:“且叫你乐几天,等我慢慢的摆布了他,那时可别怨我!”一面隐忍,一面设计摆布秋菱。[点评15]
[点评1]香菱讲的是水生植物的清香,金桂讲的则是以香示人的浓香。
[点评2]从香菱的吻看,此时金桂尚未显凶恶。
[点评3]呜呼!
[点评4]金桂善斗,善找题目逞威风与压别人,哪怕无中生有,无事生非。
[点评5]“秋菱”倒也不错,乃至更好。夏氏并不草包。
半月光景,忽又妆起病来,只说心疼难忍,四肢不能转动,疗治不效。众人都说是秋菱气的。闹了两天,忽又从金桂枕头内抖出个纸人来,上面写着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肋肢骨缝等处。于是众人当作新闻,先报与薛姨妈。薛姨妈先忙手忙脚的,薛蟠自然更乱起来,立刻要拷打众人。金桂道:“何必冤枉众人,[点评16]大约是宝蟾的镇魔法儿。”薛蟠道:“他这些时并没多空儿在你房里,何苦赖好人。”金桂冷笑道:“除了他还有谁,莫不是我自己害自己不成!虽有别人,如何敢进我的房呢。”薛蟠道:“秋菱如今是天天跟着你,[点评17]他自然知道,先拷问他就知道了。”金桂冷笑道:“拷问谁,谁肯认?依我说,竟妆个不知道,大家丢开手罢了。横竖治死我也没什么要紧,乐得再娶好的。若据良心上说,左不是你三个多嫌我。”一面说着,一面痛哭起来。薛蟠更被这些话激怒,[点评18]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一径抢步找着秋菱,不容分说,便劈头劈脸浑身打起来,一口只咬定是秋菱所施。秋菱叫屈。薛姨妈跑来禁喝道:“不问明白就打起人来了。[点评19]这丫头伏侍这几年,那一年不小心?他岂肯如今做这没良心的事!你且问个清浑皂白,再动粗卤。”金桂听见他婆婆如此说,怕薛蟠心软意活了,便发声丧气大哭起来,说:“这半个多月,把我的宝蟾霸占了去,不容进我的房,惟有秋菱跟着我睡。我要拷问宝蟾,你又护在头里。你这会子又赌气打他去。治死我,再拣富贵的标致的娶来就是了,何苦做出这些把戏来!”薛蟠听了这些话,越发着了急。薛姨妈听见金桂句句挟制着儿子,百般恶赖的样子,十分可恨。无奈儿子偏不硬气,已是被他挟制软惯了。[点评20]如今又勾搭上丫头,被他说霸占了去,自己还要占“温柔让夫”之礼。这魇魔法究竟不知谁做的,正是俗语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此时正是公婆难断床帏的事了。因无法,只得赌气喝薛蟠说:“不争气的孽障!狗也比你体面些,谁知你三不知的把陪房丫头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说霸占了丫头,[点评21]什么脸出去见人!也不知谁使的法子,也不问清就打人。我知道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白辜负了当日的心。他既不好,你也不许打。我即刻叫人牙子来卖了他,你就心净了。”[点评22]说着,又命秋菱“收拾了东西跟我来”,一面叫人:“去,快叫个人牙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薛蟠见母亲动了气,早已低了头。金桂听了这话,便隔着窗子往外哭道:“你老人家只管卖人,不必说着一个拉着一个的。[点评23]我们狠是那吃醋拈酸容不得下人的不成,怎么‘拔去肉中刺,眼中钉’?是谁的钉,谁的刺?但凡多嫌着他,也不肯把我的丫鬟也收在房里了。”薛姨妈听说,气得身战气咽,道:“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在这里说话,媳妇隔着窗子拌嘴。亏你是旧人家的女儿,满嘴里大呼小喊,[点评24]说的是什么!”薛蟠急得跺脚说:“罢哟,罢哟!看人家听见笑话。”金桂意谓一不作,二不休,越发喊起来了,说:“我不怕人笑话!你的小老婆治害我,我倒怕人笑话了!再不然留下他,卖了我。[点评25]谁还不知道薛家有钱,行动拿钱垫人[1224],又有好亲戚,[点评26]挟制着别人。你不趁早施为,还等什么?嫌我不好,谁叫你们瞎了眼,三求四告的跑了我们家做什么去了!”一面哭喊,一面自己拍打。薛蟠急得说又不好,劝又不好,打又不好,央告又不好,只是出入嗳声叹气,抱怨说运气不好。当下薛姨妈被宝钗劝进去了,[点评27]只命人来卖香菱。宝钗笑道:“咱们家只知买人,并不知卖人之说。妈妈可是气糊涂了,倘或叫人听见,岂不笑话。哥哥嫂子嫌他不好,留着我使唤,我正也没人呢。”薛姨妈道:“留下他还是惹气,不如打发了他干净。”宝钗笑道:“他跟着我也是一样,横竖不叫他到前头去。从此断绝了他那里,也与卖了的一样。”香菱早已跑到薛姨妈跟前痛哭哀求,不愿出去,情愿跟姑娘。薛姨妈只得罢了。
自此后来,香菱果跟随宝钗去了,把前面路径竟自断绝。虽然如此,终不免对月伤悲,挑灯自叹。虽然在薛蟠房中几年,皆因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肝,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1225],日渐羸瘦,饮食懒进,请医服药不效。[点评28]那时金桂又吵闹了数次。薛蟠有时仗着酒胆,挺撞过两次,持棍欲打,那金桂便递身叫打;这里持刀欲杀时,便伸着脖项。薛蟠也实不能下手,只得乱了一阵罢了。如今已成习惯自然,反使金桂越长威风。又渐次辱嗔宝蟾。宝蟾比不得香菱,最是个烈火干柴,既和薛蟠情投意合,便把金桂放在脑后。[点评29]近见金桂又作践他,他便不肯低服半点。先是一冲一撞的拌嘴,后来金桂气急,甚至于骂,再至于打。他虽不敢还手,便也撒泼打滚,寻死觅活,昼则刀剪,夜则绳索,无所不闹。薛蟠一身难以两顾,惟徘徊观望,十分闹得无法,便出门躲着。[点评30]金桂不发作性气,有时欢喜,便纠聚人来斗牌掷骰行乐。又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务要杀鸡鸭,将肉赏人吃,[点评31]只单是油炸的焦骨头下酒。吃得不耐烦,[点评32]便肆行海骂,说:“有别的忘八粉头乐的,我为什么不乐!”[点评33]薛家母女总不去理他,惟暗里落泪。薛蟠亦无别法,[点评34]惟悔恨不该娶这搅家精,都是一时没了主意。于是宁荣二府之人,上上下下无有不知,无有不叹者。[点评35]
此时宝玉已过了百日,出门行走,亦曾过来见过金桂:举止形容也不怪厉,一般是鲜花嫩柳,与众姊妹不差上下。焉得这等情性,可为奇事,因此心中纳闷。这日与王夫人请安去,又正遇见迎春奶娘来家请安,说起孙绍祖甚属不端,姑娘惟有背地里淌眼泪,只要接了来家散荡两日。王夫人因说:“我正要这两日接他去,只是七事八事的都不遂心,所以就忘了。前日宝玉去了,回来也曾说过的。明日是个好日子,就接他去。”正说时,贾母打发人来找宝玉,说:“明儿一早往天齐庙[1226]还愿去。”宝玉如今巴不得各处去逛逛,听见如此,喜的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一早,梳洗穿戴已毕,随了两三个老嬷嬷坐车出西城门外天齐庙烧香还愿。这庙里已于昨日预备停妥的。宝玉天性怯懦,不敢近狰狞神鬼之像,是以忙忙的焚过纸马钱粮,便退至道院歇息。[点评36]一时吃饭毕,众嬷嬷和李贵等围随宝玉到各处顽耍了一回,宝玉困倦,复回至净室安歇。众嬷嬷生恐他睡着了,便请了当家的老王道士来陪他说话儿。这老道士专在江湖上卖药,弄些海上方治病射利,庙外现挂着招牌,丸散膏药,色色俱备。亦长在宁荣二府走动惯熟,都与他起了个浑号,唤他做“王一贴”,言他膏药灵验,一贴病除。当下王一贴进来。宝玉正歪在炕上想睡,看见王一贴进来,笑道:“来得好。王师父,你极会说笑话儿的,说一个与我们大家听听。”王一贴笑道:“正是呢。[点评37]哥儿别睡,仔细肚子里面筋作怪。”说着,满屋里的都笑了。宝玉也笑着起身整衣。王一贴命徒弟们快沏好茶来。焙茗道:“我们爷不吃你的茶,坐在这屋里还嫌膏药气息呢。”王一贴笑道:“不当家花拉的,膏药从不拿进屋里来的。知道二爷今日必来,三五日头里就拿香熏的了。”宝玉道:“可是呢,天天只听见你的膏药好,到底治什么病?”王一贴道:“若问我的膏药,说来话长,其中细底一言难尽。共药一百二十味,君臣相际,温凉兼用。内则调元补气,养荣卫,开胃口,宁神定魄,去寒去暑,化食化痰;外则和血脉,舒经络,去死生新,去风散毒,其效如神,贴过便知。”宝玉道:“我不信一张膏药就治这些病。[点评38]我且问你,倒有一种病,也贴得好么?”王一贴道:“百病千灾,无不立效。若不效,二爷只管揪胡子,打我这老脸,拆我这庙何如?只说出病源来。”宝玉道:“你猜,若猜得着,便贴得好了。”王一贴听了,寻思一会,笑道:“这倒难猜,只怕膏药有些不美了。”宝玉命他坐在身边。王一贴心动,便笑着悄悄的说道:“我可猜着了。想是二爷如今有了房中的事情,要滋助的药,可是不是?”话犹未完,焙茗先喝道:“该死,打嘴!”宝玉犹未解,忙问:“他说什么?”焙茗道:“信他胡说。”唬得王一贴不等再问,只说:“二爷明说了罢。”宝玉道:“我问你,可有贴女人的妒病的方子没有?”王一贴听了,拍手笑道:“这可罢了。不但说没有方子,就是听也没有听见过。”[点评39]宝玉笑道:“这样还算不得什么!”王一贴又忙道:“这贴妒的膏药倒没经过,有一种汤药或者可医,只是慢些儿,不能立刻见效的。”宝玉道:“什么汤?怎么吃法?”王一贴道:“这叫作‘疗妒汤’,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点评40]梨熟为度。每日清晨吃这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宝玉道:“这也不值什么,只怕未必见效。”王一贴道:“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明年再吃。横竖这三味药都是顺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点评41]说着,宝玉、焙茗都大笑不止,骂:“油嘴的牛头。”王一贴道:“不过是闲着解午盹罢了,有什么关系。说笑了你们就值钱。告诉你们说,连膏药也是假的。我有真药,我还吃了做神仙呢。有真的,跑到这里来混?”正说着,吉时已到,请宝玉出去奠酒,焚化钱粮,散福。功课完毕,宝玉方进城回家。[点评42]
人生烦恼,殊无尽头。宝玉、晴雯、司棋、黛玉、芳官之烦恼写罢,又是迎春、薛蟠这路较平庸的人的炼狱生涯。就是洁身自好的宝钗、善良单纯的香菱也欲洁不能,欲善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