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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声音(第2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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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已经比最初决定的时间多生活了将近三倍,但我还是没能做出任何决定。感慨着疯狂思念的母语像山体滑坡一样从四方涌来的触觉,度过第一个季节后,冬天来临。首尔也像德国的城市那般变得陌生起来。在黑白的毛呢大衣和夹克中缩着肩膀的人们,顶着已经忍耐了很久的,并且不论多久仍然会忍耐的脸与我擦肩而过,在结冰的路面上匆匆走过。和在德国时一样,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首尔外围的这条商业街里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粗糙地把校服裙缩短、戴着耳机的女学生;穿着松垮的运动服、露出啤酒肚的中年男子;像刚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一般,穿着得体连衣裙在和谁打电话的女人;一头短短的白发、穿着装饰满亮片的毛衣的老太太,慢悠悠地正点着烟。总感觉哪里传来骂街声,路上飘散着从食堂里传出的汤饭味儿,骑自行车的少年故意大声打车铃,晃晃悠悠地从我前面骑过去。

虽然已经戴上最高度数的眼镜,但这些事物的细节我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可以朦胧地看到形象和动作,细节只能通过想象来让它变得清晰。女学生的嘴唇随着音乐微微张合,下嘴唇左边像你一样应该有一颗小小的痣;中年男子的运动服袖子沾上灰尘,变得油腻,原本白色的鞋带几个月都没洗,应该已经变成深灰色的了;骑自行车的少年的额角应该流满汗珠;露出不一般派头的老太太抽的烟应该是细长而柔和的种类,毛衣上缀满的小小螺钿亮片应该是玫瑰或绣球的花纹。

就这样对一边想象一边观察别人的事情快感到无聊的时候,我也会慢慢向山上走去。绿色的树木一起随风晃动,花开出令人惊艳的色彩。我坐在山脚下一个小庙的院子台阶上休息,摘下厚重的眼镜,风景立刻变得完全模糊。人们普遍认为如果眼睛看得不太清楚的话,听力会变得很好,但这并不是事实。最先感觉到的东西是时间。像巨大的物质缓慢而残酷地流动般的时间,每一刻都通过我的身体,我慢慢被这种感觉压倒了。

因为天黑后我的视力就会急速下降,所以不到太晚我就回程了。回到家换上衣服,把脸洗干净。因为在你喜欢抬头看太阳的正午时分,我这里是晚上七点,要去给学生们上课了。在天色还未晚的时候到达个人开办的补习班,等待上课的时间。虽然在明亮的室内活动没什么问题,但晚上一个人走夜路还是不太方便,即使是戴了眼镜。晚上十点左右,课程全都结束,我会站在学院的大门前打一辆出租车回家。

你问我在学院里讲什么课?

我沉默着。你把本子收起来放回口袋里,等待着我的答复。

我们望向江面。

像只有这件事被允许一样。

那时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伤感,但马上就明白那并不是来自刚刚的伤痛或侮辱感,更不是因为对未来的恐惧或挫败感,而是因为我离完全看不到的日子还很远、很久。苦涩而甜蜜的这份伤感从近得无法相信的你的侧脸,从仿佛流动着细微电流的你的嘴唇上,从你那明亮的黑色眼睛中流淌出来。

映照在七月阳光下的江水像巨大鱼类的鳞一般翻腾闪烁,你突然将黑瘦的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我颤抖地抚摸着那上面凸起的深蓝色静脉血管,恐惧着的我的嘴唇终于触碰到你的嘴唇的那个瞬间,现在这些记忆都在你心中消失了吗?在那座破旧的桥前面,你的女儿从婴儿车中探出头来喊着妈妈,你会把胶片放进口袋里,慢慢起身吗?

星期一和星期四是希腊语初级班,星期五是精读柏拉图原著的中级班。一个班的学生最多也不过八个人,是由对西方哲学感兴趣的大学生和各个年龄段、各种职业的上班族组成的。

不管每个人的动机是什么,学习希腊语的人们之间或多或少有些相同点。走路的步伐和说话的速度大体上都比较慢,不轻易外露情绪(也许我也是这样的人吧)。是因为希腊语是很久之前的死语,是无法用口语进行交流的语言吗?沉默与害羞的犹豫,冷静地表达出的微笑,让教室里的空气渐渐被吞噬,渐渐凉下来。

我这里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安无事地过去。

即使偶尔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也会被巨大而不透明的时间的体量而埋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第一次离开这里去德国的时候,是十五岁。离开德国回来时是三十一岁。那时我的人生可以说正好被两种语言、两种文化分隔开来。你父亲预告的四十岁之后的生活要在哪里度过,应该也是从这两个地方中选一个吧。当我说想回到使用母语的地方时,包括家人和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劝阻我。妈妈和妹妹问我,你回到老家要做什么工作呢?那么辛苦才考来的希腊哲学学位会像废纸一样没有用,最重要的是,我这种特殊的情况没有家人的帮助根本无法生活。但最终,我还是坚持先试两年再做决定,艰难地说服了她们。

虽然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但那瞬间的一切都没有从我的记忆中消散。不仅是那个瞬间,就连和你在一起时最恐怖的瞬间,都原原本本、鲜活地存在。比起我的自责、我的后悔,更令我痛苦的是你的脸庞。完全被泪水打湿的脸庞,还有打在我脸上的,操练了十几年木工活儿的坚硬拳头。

你会原谅我吗?

如果无法原谅我的话,可以记住我一直在请求你的原谅吗?

*

离你父亲预告的四十岁越来越近,但我现在还可以看见。也许未来还能再看到一两年。因为是这么多年一直慢慢进行的事情,早已不需任何心理上的准备。就像犯人会将讨来的香烟抽很久一样,我也只是在光线很美的日子里,坐在家门口的巷子中,度过长长的一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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