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黑暗(第1 / 2页)
他把腕表紧贴在眼前,仔细注视淡绿色的夜光指针。看不清楚。也许是八点十五分左右。七月的最后一周,夏季休假高峰前的星期四。星期五的课已经取消,在补习班办公室值班的打工生只是打开教室的门,早早就回老家去了。上班族中年男人已经提前告诉他今天请假。那么三层的教室里就只有那个女人、研究生和哲学系学生了。那个女人是没法帮他的人,剩下两个人的性格会聊着这样那样的闲话,有耐心地等待老师三十多分钟。
他开始用双手摸索台阶。摸完整个台阶后,他坐着挪向下一层台阶。万幸在不远的地方摸到了背包。他打开拉链,翻动摸索了一阵,才知道自己没有带手机来。下午,时隔一个月收到一封来自德国的信,他把信放在书桌上,思绪沉浸了一会儿,就错过了离开家的时间。急慌慌地刮胡子,走出家门,忘记把手机带上了。
为了不让背包再掉落,他把包斜背好,又开始摸索台阶。但只能摸到土和灰尘,还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硬硬的小块。偶尔摸到一两片尖锐的金属碎片,他会仔细在周边摸索,但无法确认那是不是眼镜的玻璃。
他用双手和臀部撑着,朝像在深海中广阔散开的光的中心走去。首先要把手电筒拿到手里。用手掌依次扫过阶梯的他吐出呻吟声。是眼镜,眼镜完全碎了。他感觉到从右手指尖流出血的尖锐但温暖的感觉,紧紧咬住下嘴唇内侧。眼镜框弯曲,两侧镜片破碎,没有受伤的左手摸来摸去,仔细感受。
男人清楚地听到女人紧张的呼吸声。他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从女人那里听到什么声音。女人把头发紧紧扎在后面,捋到耳后的碎发随着她深深地吸气和呼气晃动着。男人突然想好好看看,但因为照明不够亮,除非用手电筒照在女人脸上,否则看不清她的表情。
正当他想着是不是再用手语和她对话时,女人的呼吸变远了。黑色的半袖罩衫和黑色的裤子,苍白的脸和脖子、手臂渐渐远去。低跟皮鞋发出的嗒嗒声像句子中的标点符号一样,在石阶上响起。男人静静站在原地,听那声音一刻不停地直到三层走廊上。没有任何语言、没有尽头远去的那脚步声似乎刺激了他情感的某个部分,他开始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还经历过这样相似的复杂情感。
男人刚迈开脚步想跟着走上去的瞬间,听到哔哔的叫声。他猛地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台阶下面,像死了一般黑漆漆躺着的物体正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从地下跑上来。他一打开手电筒照着看,那物体又像死了一样蜷缩起身体。这时他才猜到那可能是一只鸟。
“……要出来啊,不能在那里。”
他的声音回响在走廊里。他转过头看着大门外的树木,暮光快速深沉,树木的轮廓几乎都是黑色的了。
一只鸟刚刚飞进楼里,是一只比小孩的拳头小一些的大山雀。刚进来还找不到出去的路,着急地叫着,把头撞向水泥墙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栏杆上。
刚进楼门的女人无声息地停下来。她看到鸟第三次把头撞在墙上,于是转过身来。她把原本只打开一侧的玻璃玄关门的另一侧也打开。在比舌头和喉咙更深的地方,她说:
要出去啊。
为把鸟赶到外面,女人用提包拍打墙壁。显然,鸟把它当作一种威胁。它瞬间飞到通往地下楼梯的黑暗中,躲在栏杆下面一动也不动。
不能躲在那里。
犹豫了一下,他打开书包,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把书卷起,用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打着手电照明,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他打算最多只往下走三级台阶。鸟还是一动也不动。他打算用卷起来的书敲打鸟在的那一边,低下身子的瞬间,伴随着一道“哔哔”刺耳的声音,鸟猛地飞了起来。他想避开朝着脸直飞过来的鸟,结果脚踩空了楼梯。手电掉了。鸟向着墙和栏杆用力撞头,然后再次朝他飞去。他的眼镜掉在地上,耳边的扑棱声让他用手臂抱住头不停摆动。两次,三次,镜片被踩碎了,被他的鞋踢到的眼镜滚到楼梯下。鸟用尽全力挥动着翅膀向玻璃门飞去,头撞在水泥墙上、铁质信箱上。
他坐在黑暗的台阶上。所有的一切都漆黑模糊。他用颤抖的手摸索台阶找眼镜。在无法感知距离的深处,手电筒灰蒙蒙地散发着光晕。
“……有人吗?”
声音有些沙哑而低沉。
“有谁在那里吗?”
要出去啊。
她向后退了两步,鸟仿佛放松警惕了一样,接着就听到了哔哔的纤细声音。她又向前走一步,声音就停止了。她看向打开的大门外面。枝干斑白的夏季树木笼罩在傍晚的霞光中。打开雾灯的出租车停在玻璃门前。
身穿没有花纹的纯白棉衬衫和深灰色棉裤子的男人从出租车上下来。为了不被昏暗的台阶绊倒,一下出租车他就打开了手电。走进开亮灯的楼里,他关掉手电,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向她。犹豫了一下,他轻声问道。
“……你在看什么?”
男人倾斜上半身,向女人俯视的楼梯栏杆下的黑色生命体看去。在黑暗中,那个东西稍微动了动。他打开手电筒照着看,是老鼠吗,还是小猫?他看不清具体的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