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线(第1 / 10页)
要回家吗?我想了一下。虽然穿的是比我的身体大两号的长款羽绒服,但衣服还算干净。口袋里的钱包装有可以提取现金的信用卡和身份证。在向出租车停靠站所在的地铁站方向走了一半左右时,一辆空出租车驶向我,我招了招手。
***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沾着灰尘、印有“全国第一”黑字的横幅广告。我付了出租车费后,朝着医院入口走去。我心想,说是国内最好的缝合手术专科医院,但为什么对我来说医院的名字如此陌生?通过旋转门,进入装修陈旧、昏暗的大厅后,我看到墙壁上贴着手指和脚趾各被切断一根的手、脚照片。强忍着想避开的视线凝视了一会儿,因为记忆可能比实际更可怕,所以想正确地记住,但是我的想法错了,那些照片让我越看越痛苦。我慢慢把视线投向照片的右侧,那里并排贴有手指和脚趾缝合在一起的照片,以清晰的手术疤痕为界,皮肤的颜色和质感都不一样。
仁善发来的短信里,只出现我简短的名字。
大学毕业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仁善。当时我工作的杂志社没有专门的摄影记者,编辑、记者大多自己直接拍摄照片,但在进行重要采访或旅行报道时,他们会和各自找到的摄影师结伴同行。由于最长要一起旅行四天三夜,前辈们建议同性会比较方便,于是我拜访了摄影企划公司,他们介绍了与我同龄的仁善。此后三年期间,我们每个月都会一起出差。辞职后,我也把她当作结交了二十年的朋友,因此对她的习惯非常清楚。像这样先叫我的名字,绝对不是问候,而是发生了具体而急迫的事情。
“嗯,什么事?”
我摘掉毛线手套回复短信后,等待了一会儿。因为没有立刻收到答复,在我正重新戴上手套的时候收到她的回音。
“现在能来吗?”
可是依然无法深深入眠。
依然无法好好进食。
依然呼吸短促。
依然以离开我的人无法承受的方式活着,依然。
整个世界以压倒性的音量不断搭话的夏天似乎过去了。我再也不需要在每个瞬间流汗,再也不需要全身放松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再也不需要为了不中暑而无数次用凉水冲澡。
仁善不住在首尔,她没有兄弟姐妹,母亲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下她,因此她很早就经历了母亲年老患病的磨难。八年前,她回到济州山中的村落照顾母亲,四年后母亲便去世了,此后她独自一人住在那个房子里。在那之前,仁善和我随时在彼此的家里见面,一起做饭、聊天,但随着生活的地方越来越远,在经历各自曲折的过程中,见面的间隔也逐渐变长。后来,甚至有一两年没见到她。我最后一次去济州是在去年秋天,在那个仅把厕所简易改造成可在室内使用的木屋里,我足足待了四天,其间,她向我介绍了一对两年前从市场买来饲养的白鹦鹉——其中一只会说一些简单的话——她也带我去院子对面,她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度过的木工房。她让我看了用整棵木桩削成的无缝椅子——一定要坐下来看看有多舒服——她真挚地跟我说,她还说其实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何这种椅子卖得不错,但对她的生计有所助益。她把桑葚和覆盆子放在水壶里,用烧木头的火炉煮茶,那是去年夏天她在屋子上方的树林里摘下,并冰冻保存下来的。茶水酸而无味,在我一边喝着茶一边抱怨其味道的时候,她穿着牛仔裤和工作鞋,束紧头发,像纪录片中的木匠一样,耳朵上夹着铅笔,用三角尺量着木板画出切割线。
应该不是让我现在去那个济州的家。我发出“你在哪儿?”的短信时,仁善的留言刚好也传来。上面写着以前没听过的医院名字,然后又问我和刚才一样的问题。
“现在能来吗?”
接着又发来短信。
“你得带身份证。”
世界和我之间产生了萧瑟的界限。我找出长袖衬衫和牛仔裤穿上,顺着不再吹来蒸汽般热风的道路走向餐厅。我仍然不能做饭,一天也只能吃一顿饭,因为我无法承受为谁做饭、一起用餐的记忆。但是规则再次回返,我虽然依旧不与人见面、不接电话,但再次定期检查邮件并确认信息。每天清晨都坐在书桌前写信,那封每次重新写起、写给所有人的告别信。
夜晚逐渐变长,气温持续下降。搬家后第一次走进公寓后方步道的十一月上旬,高大的枫树被染成火红,在阳光下闪耀不已。虽然美丽,但我内心能够感受到那美感的电极可能已经死亡或是几乎中断。某天清晨,半冻的地面上结了初霜,运动鞋鞋底踩在上面发出碎裂的声音。和孩子面孔一样大的落叶在狂风中翻飞,突然变得光秃秃的梧桐树干就像树名一样,斑白的树皮看来好像被恣意剥开。
***
接到仁善短信的十二月下旬那天清晨,我正走出那条步道。气温在零度以下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任何阔叶树种的树木上已经不存在任何叶子。
“庆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