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1 / 5页)
“这是我听说过的最令人难过的消息。”威利·邓恩说。
威利·邓恩始终不知道中尉的名字,但是中尉带领他们在第三天进入战斗了。
“是啊。”
黎明来临,战斗准备是一种毫无情趣的笑话。战壕里没有射击脚跺,没有踏板,而且,更加迫在眉睫和痛苦不堪的是,根本没有早餐可言。他们的战壕一眼看去好像一个人深怀势不两立的敌对情绪在和他们作对,因为胸墙连续不断地被嗖嗖的子弹打碎。不知什么地方的一群天才人物有一门迫击炮,慷慨地把炮弹发射过来。即便是炮弹在远处爆炸,污水还是像巨大冰凉的被单一般潇潇洒洒地飘落下来,砸在他们的钢盔上。这真的令人麻木,令人萎缩。威利·邓恩能感觉到他自己的灵魂在绝望中退缩。整整两天,他们在战壕里遭罪,水淹到了他们的膝盖,后方没有送来一口吃的,没有一点淡水,一无所有。有的只是炮弹的轰炸,机枪的扫射,还有邪恶的战壕的折磨。甚至连战壕的墙上都挂上了其他士兵可悲的骨头和血肉的残留物,仿佛某个疯狂的农夫把它们种在了那里,指望来年春天收获婴儿。到了这个份儿上,威利什么都相信了。在这两天里,他们站在哪里就在哪里拉屎拉尿,因为“茅坑”这个词儿现在属于另一个地域了。据说,就是连巴克利神父坚守岗位照看伤员的后方战壕的急救站,都成了血肉和内脏的猪圈一样的场所。不管什么人都一筹莫展。巴克利神父据说在黑地里转来转去,拿着一把铁锨,头上冒着密集的炮弹,脚下踩着肮脏的泥浆,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埋葬死人,而且,挥动几下铁锨,把他们埋葬在全然稀烂的地下,一字不落、发自内心地对他们祷告。
第二天,战斗小组活下来的士兵听说了那可怕的真相。他们得知,队伍的其中一支只剩下了一个受伤的军官。威利猜测,其余从他们身边在队伍里走过去的官兵,在他们的军官命令下,或者阵亡,或者失踪,必死无疑。但是,命令不停地下达,进行新一轮进攻。一颗芥子气炸弹赶巧落在了一个战地指挥部里,把三名军官摧残成了三具青绿的冒烟的尸首,他们皮肤经过这样的破坏,令人毛骨悚然地破裂了,星花乱溅。奔跑的士兵们行列里,命令一再传来,传给那些已死的、垂死的以及耗干的心灵:“继续攻击,继续攻击。”
“其他人呢?”乔·基尔蒂问道,实际上没有指望回答。
“巴克利神父在哪里?”威利·邓恩问道。
威利·邓恩、克里斯蒂·摩兰、乔·基尔蒂、蒂米·威克斯,凭借他们永远也说不清楚的九死一生的机会,来到了克里斯蒂相信就是那第一条规定的战线。
“在那猪圈一样的急救站被炸死了,”一个士兵说,“整整一天他都待在那里,对抬进来的士兵做最后的仪式。那个该死的地方,只有一点瓦楞铁皮遮挡,一颗榴霰弹穿透了铁皮,把他炸死了。他们把他埋葬在某个地方了。”
“住口,威利·邓恩,别喊了,”克里斯蒂·摩兰说,“看在他妈的老天爷的分上,你在干什么?”
“神父,神父!”威利喊道,这种惊恐加惊恐的景象让他的脑子狂乱起来。
“神父,神父!”他喊道。
他们自己英国部队的几群冲上来的士兵开始向冲下来的德国士兵射击。威利看见一件令他大吃一惊的事情。前面不远的残骸遍地的地面上,巴克利神父挥舞着他那把愚蠢的铁锨,在一具尸体旁一声不响地挖坑。
大批的德国士兵看样子转向山的左边去了。他们在路上不再见什么消灭什么了。他们能看见远处他们自己的士兵从一些潜伏地带冒出来,徒劳地尽力防卫自己。一些爱尔兰士兵力图使用旧的战壕短棍。威利看见德国士兵和爱尔兰士兵用手互相掐喉咙,两个人被卡住的喉咙发出了嘶喊和嚎叫。
环顾德国阵地,他们在哪里都看不到战壕。没有一点相似的东西。在漫无边际的泥汤里,在人工设置的间隔间,修建了一些小水泥屋子,机枪就是从那里叭叭打出来的。没有人能把它们炸掉,因为黑汤泥浆阻止了。说实话,克里斯蒂·摩兰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那些小水泥碉堡。他只是带领他的排向前推进,剩下几个士兵算几个士兵,他压低嗓门儿在吼叫的空气里吼叫。
“可是我看见他待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威利·邓恩说,“我发誓看见了。”
无以计数的士兵倒下来。活着的士兵落脚的泥沼地比原来的地方更加泥泞不堪,泥浆把他们一些人索性全部吞没了。士兵的头被低空炮弹打掉了,百万发子弹专找那些挣扎的肉体、胸膛、腰胯和脸射击。他们现在根本顾不上交火,只要喘息和安全,梦想安全,前进了半英里许多人都决意一死了之,而且就此了之。最倒霉的命运是那些受伤的士兵,半身陷在泥浆里,接受了一拨子弹又一拨子弹,仿佛人类希望的一切方式都在这个地球上被禁止了。这是一次发疯的送死的跋涉,所有生命和希望的终结。
“他一直没有离开急救站,后来他们把他抬出去掩埋了。”
他们的炮兵从他们后面又发射了一轮惊天动地的炮弹,把原来三英尺的泥坑炸成了五英尺的泥坑。不管怎样,威利和他的同伴们在约定的时间冲出战壕,开始在地面上摸索前进,因为地面本身就是敌人。泥泞就像一双双手一样把他们的靴子抓住,往后拉,往回扯。一种难听的吸纳的声响,他们才能冒险地走出下一步。在这样的地带足足跋涉一英里才能到达“哗变者”将军脑子里的目的地。在右翼,在悲惨的日光里,又看见了三十六师的士兵拖着他们贫瘠的身体穿过同样的泥浆。威利·邓恩心想,这景象就是可怜的威利·雷蒙德脑子里构想的吗?仅仅是一个闪念。他脑子其实想的都是湿透、猛烈的噪音、劳损的关节。仿佛整个部队都已经变成了百岁老人。
也许过去了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他们周围的空气稀薄了一点,他们看见事实上他们并不完全孤单。周围出现了三五成群的土黄色军装。看去似乎有数百士兵跟上来了,甚至是数千人,因为他们殷切渴望更多的支援,而且他们还能看得见炮弹不停地落在他们中间,看见远处被击中的士兵纷纷倒下。乔或者威利一轮又一轮向坡上射击,只要他们以为他们看见了一些跳动的灰色影子,如同诡异的鹿。然后,一件真正险恶的事情——如果那天还有可能出现更加险恶的事情的话——发生了。威利的肚子感觉仿佛整个掉出了原来的地方,落在了他脚下的什么地方。因为在前面的山上,一行又一行的灰色军装来了,一幕正常情况下看不见的敌人,构成了令人胆战的阵势。
苍天垂怜,遭到重创的部队开始从后面冲上来。令疲惫不堪的克里斯蒂大为惊奇的是,新来的中尉也找到了他们,还带来部分掉队的士兵。谁都不知道接下来到底应该干什么,但是很清楚他们这下仿佛按战术安排完成了任务。那些刚刚穿越这一英里破烂的战地的士兵,被残留下的军官大呼小叫地督促着往前冲,而且他们真的勇往直前。克里斯蒂带领他们同伴们开始疲惫地往回撤。在一种野蛮的诡异的声响督促下,他们奔跑起来,用了五分钟他们就跑下了坡地。他们回头看他们原来所待的地方。成群、成群的德国士兵这时出现了,正在向第二波冲上去的英国士兵反攻。
这时,后续部队应该出现在他们身后,奇迹般地涌向朗奇马克。他们身前似乎没有一个活人,身后也没有一个活人。到处都是空荡的黑色的置人于死地的空无氛围。还是白天,但是战争的雾气已经把这个世界笼罩了。
每走一步,就有几十个阵亡的士兵。因为泥泞,担架兵八个人一组出来抢救。呼叫、尖叫的士兵被担架粗野地抬运走,安静的脸上双目紧闭。
“你看见中尉在哪里吗?”克里斯蒂·摩兰问道,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