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 / 7页)
“我不知道,”他说,“像伦敦的雾,只是更浓密。”
大蛇一样的黄色烟雾翻腾到了右侧战壕远处阿尔及利亚人坚守的胸墙边,这时奇怪的声音传过来。士兵们似乎偶然间乱动起来,仿佛看不见的士兵已经扑向了他们,拼刺刀拼得格外眼红。这可不是一种好听的声音。那些殖民地士兵这时号叫起来,还有其他一些吓人的哭叫,仿佛隐而不见的游牧部落正在扼住他们的脖子。不消说,爱尔兰士兵没法去看看这样的战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在他们心中看来,气势汹汹的屠杀正在进行。从乡下来的士兵一定想到了人头马怪和游牧部落,因为只有这些童年故事和篝火边的故事才和这样邪恶的怪事不差上下。恐怖的哀叫从前面的阿尔及利亚士兵的战壕蹿出来。眼下他们爬上了战壕背墙,好像是要向后边逃去。那黄色烟雾在步步为营地向前滚动。
“是黄色烟雾搞的,”帕斯利上尉说,“黄色烟雾里有什么毒物,伙计们。”
且说在威克洛家乡他的老房子里,有七个壁炉,其中两三个如同旧木桶一样有漏洞,把这些壁炉点上后,浓烟会钻进壁炉上面的卧室。那是一种很呛人的烟雾,但是它不会把你当牛往后面驱赶,就像阿尔及利亚那些可怜的士兵正在面临的情况,这会儿不知什么原因他们都撕开军装,倒在地上打滚,号叫;用号叫来形容很恰当。
但是,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先发制人的做法。帕斯利上尉走出地下掩体,心思重重地站在克里斯蒂·摩兰身旁,而克里斯蒂·摩兰已经离开镜子,站在射击脚垛上,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出现什么情况了,军士长?”帕斯利上尉问道。
“我跟你说不清楚,要我的命也说不清楚。”克里斯蒂·摩兰说,“五十码远的地方刚刚出现了那种他妈的黄色烟团,顺风飘了过来。那看上去不像是雾。”
“也许是德国人烧火起的烟吧。”
“也许。”
“这才他妈的像那么回事儿。”军士长认真地说。
他们把这些活儿干完,然后龟缩在无可挑剔的战壕里,像老拳击手一样闷得满身潮乎乎的。可怜的人类的脑子净玩些奇奇怪怪的花招,你能转眼就把自己的名字忘掉,甚至把待在这里的具体位置都忘掉,更别说把大炮连续不断的轰击忘到脑后了。经常哪天是几号了,威利都会忘掉。
后来,一个截然不同的日子到来了。大家都在抢茶水喝,因为十二点左右送上来的那些大黄豆吃过后,个个都在不停地放屁。一如往常,他们吃饱喝足了,便开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想他们到过的地方,就数圣朱利安这地儿不赖。肚饱心喜欢,他们因此有了这种起码的憧憬。
微风整日都在高高的草丛里吹动。到处都长满黄灿灿的花儿,绽放的小花朵数以百计。毛毛虫爱恋黄花。几百万条毛毛虫与花同在,如同黄花儿一样是黄的。这是一个黄色的世界。
帕斯利上尉待在他的新地下掩体里,填写表格。每样东西来了,每样东西去了,都要记在本本上。条目和人员。帕斯利上尉,当然,还需要把士兵们寄往家里的信全部看一遍,而且他还需要一个词一个词地看。他觉得,有时读这些信也许会把心弄碎;有些士兵的信写得非常令人心酸。他们没有打算把信写得让人心酸,只是要努力表现得像男子汉,把郁闷的生活写得快活一点。但是,生活就是这样,只能面对。上帝在帮助他们,他们有时就是快乐的力量。有些人把信写得像主教一样正经八百的,有些人则努力把脑子里想的东西写出来,比如年轻的威利·邓恩。真是无奇不有啊。
“你能看见德国人往这边移动吗?”
“我原以为我看见了,长官。但是,现在看来没有人。没有喊叫,没有嚷嚷。战地安静得像幼儿园,长官,所有的婴儿都睡着了。”
“很好,军士长。停止射击,伙计们。”
右侧的阿尔及利亚人比他们靠前一点,因为战壕在稍微突出的地方就拐了弯。所有的爱尔兰人现在都站在射击脚垛上,沿战壕一溜排开,一千五百名士兵面向那个气候形成的不明怪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有人给指挥官打通电话,汇报了正在发生的情况,但是指挥官也不知道下达什么连续的命令好,只告诫下面小心警戒,有爬上来的敌人格杀勿论。
没有令人警觉的掩护炮火打响,那浓浓的烟雾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从某个角度看,那黄色烟团看上去还很美,黄色好像还在沸腾,碰上炮弹坑就沉落下去,然后又弹起来,汇合到了黄色烟雾的主体之中。黄色烟雾后面,鸟儿还在鸣叫,但是黄色烟雾前面原本鸣叫的鸟儿这时却安静下来。帕斯利上尉脱下帽子,抓挠自己的秃脑壳,然后把帽子又戴上了。
黄色的云雾是克里斯蒂·摩兰首先注意到的,因为他站在射击脚垛上,利用一面比较好用的镜子装置,观察静静的战场。微风刮得更起劲了,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毛发刮到了克里斯蒂·摩兰的帽子上,满帽子都是。微风已经转成了小风,冲着克里斯蒂的帽子和镜子吹来,但是风就是风,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值得注意的是,一种奇怪的黄色云雾刚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如同海上的雾气。但是,又不像雾气;他知道团团大雾是什么样子,老天爷,他就是在该死的金斯敦海域一带出生长大的。他在镜子里观察了几秒钟,使劲儿看,使劲儿捉摸。那是四点钟的样子,万籁俱寂。连大炮现在都不攻击了。毛毛虫在那些黄花上涌动。
野草在那黄色烟团路过的途径上死掉了。那也许只是克里斯蒂·摩兰的印象;他利用瞬间把镜子拉下来,用干净的袖子赶紧擦了几下。镜子又竖起来了。那黄色烟团看上去不浓厚,但是如同目力所及那么宽阔。克里斯蒂·摩兰这时非常有把握,认定他看见黄色烟团里有人影在活动。这一定是某种方式,用来掩护前进的士兵,他心想,是战争使用的某种新式手段。
“你快去把上尉叫来吧。”他对奥哈拉说,“听着,伙计们,快站起来准备战斗。把枪拿起来。机枪手,开始向那团黄色烟团射击。”
于是,机枪小队扑向他们的机枪,乔·麦克纳尔蒂和乔·基尔蒂一直是装弹手,梅奥一块儿来的表兄弟,不知在什么地方串联起来,不顾他们的父亲所表示的愿望参了军;子弹开始从他们身前嗒嗒喷射出去,浇水手不停地浇水冷却枪管,机枪手稳稳地跪在地上,生怕射击的同时他们的天灵盖会被射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