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 / 5页)
“四连的战况,长官。”
“谁在那里?”另外一个军官发问。
“帕斯利上尉——不,谢里登上尉,长官。”威利说。
“哦,是的,谢里登。没错,谢里登。”
“像马车弹簧一样弯弯曲曲的,谢里登,”斯托克斯少校说。
威利清醒过来时,一开始什么都看不见,因为他的脸罩已经歪到了一边,眼睛窟窿对准了耳朵,让耳朵往外张望。威利惊恐万状,赶紧调整脸罩的位置,以为瓦斯这下准会要他的命了。但是,他把眼睛窟窿调整好时,模模糊糊看见克里斯蒂·摩兰坐在地上,如同一个凌晨时分喝得酩酊大醉的醉鬼,脸上没有戴面罩。克里斯蒂·摩兰就坐在那里,不时地自己跟自己点头,仿佛他是在对自己讲故事,而且被故事的情节所深深惊诧。
巴克利神父在做战斗结束后的事务,跪在一个阵亡的士兵旁边祈祷。那个被干掉的德国士兵出现在威利的眼前,如同一个巨大的女人蜷卧在他的身边,不折不扣一个陪葬品。那张脸肿胀,开裂,下巴下面的那道伤口风干了,黑乎乎的。威利只是一个瘦小的人,像一只小灵狗。他按了按德国士兵的胳膊,那僵死的士兵好像全都是骨头和肌肉。奎格利正在被担架兵抬走,可奇怪得很,他看上去好像还活着,尽管他的肺脏一定如同某种稀烂的粥一样。
谢里登上尉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右手拿着他的防毒面罩,他那张英俊的卡文人的脸,如同一个精心装饰过的软垫,伤痕又红又青,对称得令人难以置信。随后,仿佛这些士兵在等待一道无声的命令,上尉自己先振奋起来,把军士长叫起来,冲他点了点头,钻进了地下掩体,无疑去尝试打电话,汇报战况。他很快钻出地下掩体,剧烈地咳嗽,两眼泪汪汪的,因为迟迟不散的瓦斯喜欢沉落在这样的地方。他草草地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一个字条,要威利跑回司令部把这封信送到,如果他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的话。威利·邓恩不是通讯员,可是眼下谁又是一个通讯员呢?
他发现交通壕里挤满了受伤的、残废的士兵,有的哇哇大哭,有的疼痛得大喊大叫,有的待在暗地里昏迷不醒,坐以待毙。威利爬上了战壕背墙,在空旷的平地上行走。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然后,他像罗得<sup></sup>的妻子一样,回头看了看瓦斯过来的方向。敌人这时很容易向他开枪。在无人地带,有几个倒地的士兵,看样子都是德国人。谁把他们打倒的,威利说不清楚。因为地面一溜下坡,他还能顺势看见他自己的呈“之”字形的战壕。那里也有一堆又一堆的死人。拥挤的交通壕里,瞎眼的、受难的战士组成的森森可怕的队伍在走动,前面一个士兵把手伸过肩膀——一个还有视力的骂骂咧咧的人排在最前面——带领他们走出战壕。一千二百名士兵中,还剩下多少人?如果谢里登上尉的伤势允许,今天夜里他要写多少封通报阵亡的信?别的战线的军官又要写多少封这样的信?多少颗心脏停止了跳动?多少个灵魂回归它们指定的地方?这些人群里又有多少士兵也会拥挤到圣彼得<sup></sup>的门前?而这位圣徒怎能不纳闷儿,这些带有爱尔兰口音的人怎么突然蜂拥到跟前,祈求老天的怜悯?
“什么,长官?”威利问。
“没有跟你说话,列兵。”他说。
斯托克斯少校看着短信,威利看出来信的内容让他不快。他看得很清楚。这个人瘦长的脸上有一百多个麻子坑儿,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他把手放在了脑门上,食指在脑门上一下一下敲击。
“又是一大批伤亡人员,”他说,“万能的上帝啊。”随后他的脸阴沉下来。“你们该死的爱尔兰人是怎么回事儿?你们连一点瓦斯都对付不了吗?”
“什么意思,长官?”威利问。
威利·邓恩拉在裤子里的屎正在变硬,把他的屁股蛋子弄得奇痒难熬。
在亡灵成堆的国度,那是复活节的星期二。
部队指挥部设立在一个旧仓房剩余的房子里。仅仅相隔一英里远,你就很难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奇怪而黑暗的事情。运输官在冲马车夫大喊大叫,这种人在哪里、在什么时间都是这个样子。运输弹药的大马车正由漂亮的夏尔马拉着行走,它们强健得如同引擎,硕大的智慧的马头高高扬起。它们像舞场上的舞者一样抬起前腿,一起一落步调一致,煞是好看。它们简直漂亮得有点滑稽,如同一则故事里的奇迹,围绕在它们身边的全是身穿制服的大兵。
威利·邓恩差不多依靠本能找到了那个遗弃的仓库,他心下寻思一定是顺这条路走,走到了头,说也奇怪,那仓房就在眼前了。仓房拆去的那面墙用一根支柱马马虎虎支撑起来,挂了一块帆布遮挡起来当屋顶。三个军官坐在桌子旁边,看样子一定是从小酒馆里懒洋洋走出来的,整个人都整洁干净。他们的脸刮过胡子,其中一个还有老派的连鬓长胡须,尽管年纪不算大,在耳朵一带还长得很旺盛。威利以前见过斯托克斯少校,但是另外两个人威利觉得眼生。他走进去,把那张草草写就的条子递给了他们,那条子和他一样沾满泥土和血迹,当然也胡子拉碴的。
“这是什么?”斯托克斯少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