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 / 3页)
他突然希望能放下他现在的身份,对他的士兵诉说这些事情,唱一支对他来说非常特别的歌。
“的确是一支非常美丽的歌。”奥哈拉列兵说。
奥哈拉有几分音乐家的身份,因为他的弟弟在斯莱格有一个乐队,名叫“奥哈拉管弦乐队”,他有空的时候就在乐队里充当钢琴演奏手,因为那个钢琴手患有肺结核病。斯莱格的海洋气候多雨而潮湿,对房屋不利,对患有肺结核病的人更不利。房间里总是湿漉漉的,像露水一样潮湿,患有肺结核的人会突然发作,咳血吐血。那个钢琴演奏手是一个身高马大的人,他能够走上马耶夫石堆的顶部,把他的石头放在别的石头上面,码放得无可挑剔,但是那些小小的病虫钻进了他的身体,让他患上了肺结核病,那些病虫就是喜爱潮湿的空气,寄居在一个身高马大的人的体内。这样一来,这个身高马大的人就不中用了,只能和他母亲待在家里,把自己的余生咳嗽掉,这样一来彼得·奥哈拉带着散页乐谱进了乐队,和他的弟弟演奏歌曲和民谣;他的弟弟是斯莱格郡最精明最活跃的人,头戴一顶草帽,一如一张饼子一样整洁。
然后,置身突然形成而且好像很有爱尔兰观念的唱歌聚会的氛围和样式之中,一个士兵站了起来。大家马上安静下来。谁都不需要别人敦促保持安静。
这位士兵把头一扬,摆成一个角度,把手伸到了脸部。样子非常怪异。也许,他是那种一般情况下在门后边唱几嗓子的人,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下亮相。一些最优秀的歌手都是在门后边锻炼出来的,威利在生活中已经观察到了这点。
这个士兵开始吊了吊嗓子,激情满怀地唱了一首克里米亚时期的民歌。民歌非常苍凉、凄婉、残忍。民歌说的是一个年轻姑娘,一个战士,一次死亡。听众安安静静,因为民歌里有些东西唤醒了他们自己关于往昔色彩和生活火星的记忆。往昔是一种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在这战争的毒素的沼泽地又是非常危险的。它需要一个安全盒子把它罩起来,而这个小小的屋子用来开音乐会,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地方了。
每个士兵都唤起了自己内心的思绪,一张张可爱的脸都留在身后了,各种争辩没有完成,成为遗憾的影子,青春的感觉没有消失,却在一片杀戮的海洋里若隐若现,在炸弹和子弹的酸血中浴血之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爱恋的分岔的路在延伸,田野蜿蜒向前,一位妻子肩膀的可爱的回转,她的两脚跨过卧室的床板,她的衣服扔在了椅子上。唱歌的孩子的嗓子,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尿壶里作响,儿子或者女儿无边无际的爱,柔软的头发,大大的眼睛,争抢着寻找肉食和点心。对单身男人来说,歌儿唤起了他们对格蕾塔们的记忆,骂骂咧咧,甜言蜜语,爱情和胜利的词不达意的语言。不管人性多么缺乏,但是人性还是能够被唤醒,照亮生命的黑暗的地段。活着的关键和困难,全在于身在和平的地方还是战争的地方。
不消说,这些全都是胡说八道。这时,他们躺在浴缸里,安静得出奇,人人都表现得温和而平常,出奇的安静随之而来。他们都知道牛肉汁广告上写了些什么,这一事实似乎让他们感觉到了更加深层的满足。如果他们是在引用《圣经》的年轻牧师,他们也不会感觉到世界上万物中还有比这更需要的东西。
“要是德国鬼子在我们头上扔下来炸弹,那我们就有了快活的时间,把玻璃碎片从对方的浴缸里捡出来。”史密斯坐在他的浴缸里说。
“我不会给你的浴缸里捡玻璃,你这鸟人。”麦克瑙坦说,“你能够把自己浴缸里的玻璃捡出来。”
他们,他们所有的人,每一个人,都大笑起来。这倒不是因为这个笑话有多么可笑;这是因为过去的一个星期他们备受煎熬,实在是太过愁苦了。
他们哈哈大笑,上面鸽子似乎加快了它们走动的步子。玻璃上自然沾上了绿色的绿苔状的斑点,也许人们一抬头曾经可以看见蓝天,但是现在不再看得见了。他们待在一个有些黑暗的地狱,这是蒸汽完成的这个天地。
这位战士唱完了歌,现场出现了另一种安静,安静的战士们脑子里浮现了往昔的画面,他们的心里回忆起了往昔的思想,接下来是一阵热烈的掌声。然而,正是掌声之前的那阵安静,让唱歌的人感到无比的高兴。
“这是一支美丽的歌,”克里斯蒂·摩兰说。“唱得好啊,列兵。”
克里斯蒂·摩兰自己渴望唱一支《游吟的孩子》,但是他被一阵恐怖和失控的惧怕紧紧抓住了。他长了这么大不知唱了多少次这支歌,这支歌十分和善,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低沉沙哑的音色,也没有抱怨他经常忘掉歌词,唱得磕磕绊绊。
他想唱一唱这支歌,因为他突然强烈地渴望和他们的伙伴们交谈,渴望和这些受他指挥的士兵们交流他的感激之情,他的爱恋。过去,这种念头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想让他们站在他夫唱妇随的妻子立场上,看看他妻子棱角分明的修长的容貌和她那只毁掉的手,那是在他们家里的一次悲惨火灾事故中失去的。
他想到,因为他不能对付这样的麻烦才出来参战,如今感到万分内疚。他妻子的苦难对他来说更不堪承受,是德国鬼子或者瓦斯的攻击无法相比的。他无法展望这样的事情的模糊不清的前景,尽管他在内心深处非常敬重他的妻子,然而内心的敬重却怎么也容不得一种他不能忍受的生活。
威利为了娱乐自己,在脑海里把那些浴缸重新摆放一下,把两排浴缸摆放成了一个圆圈,像一块一千多年前的爱尔兰墓石,这样一来浴缸里的人便像消失在水阀下的水。然后,他把他们安排成了一排缓缓游动的水池,这样一来他们又像一条河,他估计有一百四十码长,每一个水池里有一条大马哈鱼。
这时,万物的万能的主,挥动他那高高的钓鱼竿——足足有钓起一个人的功力,把鱼钩甩进人的嘴里——他在这浴缸的水域把鱼竿四下甩去,把每个人钓上来统统吃掉,威利担心,在这地狱里吃掉一个再吃一个。
“快唱《万福马利亚》吧,干吗不唱呢?”克里斯蒂·摩兰说。
“那是宗教歌,”威利·邓恩说。《万福马利亚》。他不想纠正军士长的错误。“《万福马利亚》是用拉丁文写的词儿。”
他们在参加一个聚会;聚会叫作音乐会,但是没有名副其实的演艺人员。他们得到了一个小小的能对付聚会的棚子,他们可以搭起演出台,摆放四五十把椅子。找不到座位的士兵,可以心满意足地站在后面,大多数士兵可以得到至少一瓶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