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1 / 4页)
“谢谢你,教区长。”
“谢谢你,威廉,陪我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
“非常感谢,先生。”威利说。
“你是在国外吧?”教区长问道。
“是的,先生。在佛兰德斯,先生,这些年都在那里。”
“你是要去和帕斯利家说话吗?”
“是的。因为我认识他们的儿子,上尉。”
第二天早上,他坐火车去了蒂纳赫利,因为他必须履行他记忆中的责任。在韦斯特兰路火车站的铁架玻璃天篷下,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乏,比蹲守战壕还厉害。某种邪恶的精神耙了他,耧了他,在他身上种下了花岗岩和燧石的虚假的种子。在他身体的中心,他觉得什么东西已经烂掉了。如同一棵老橡树,他担心他会慢慢变成空心,腐烂从里往外一圈一圈往外增大,一旦冬天寒风刮起来,就会一下把他吹倒。
都柏林不再像一个倾城之力备战的城市了。街头很难看见身穿军装休假的军人。他在街头看见了军队,一点没错,但是士兵们都在忙些别的事情,是从英格兰坐船过来的。顺了萨克威尔大街走来,他看见了那次骚乱的种种残留物,房屋都被利菲河上炮舰打过来的炮弹炸毁了。这条宽阔的大街上被炸毁的地方,一点没错;一帮人正在修补石板,毫无疑问,格蕾塔的父亲和丈夫就在这些人群里。然而,他没有多看;他不想多看。这条大街在一次大变动中受了重伤;它迸发了,把街面的灰浆和石头喷向了天上。人们可以把石头一块一块铺到街面上,但是有许多东西他们永远无法弥补上去了。
从他眼角的余光里,他看见一小群男孩在通向马尔波罗大街的辅道上活动。他甚至看见一个男孩甩开胳膊扔出一块石头,可是当那块石头打中了他的胳膊时,他还是大吃一惊,有点发懵。他弯下身子,捡起那块石头,正是铺街用的花岗岩的小石子,是石匠用锤子和杠子敲打成块的零碎。那些男孩拥向前去,其中最小最顽劣的一个跑下路面向他吐了一口痰,他来不及躲避,那口痰正好落在了他的脸颊上。男孩们轰然大笑起来。
“讨厌的英国兵,讨厌的英国兵,讨厌的英国兵,滚回老家去!”
他站在了马路中间,但是他一点没有追上去的心情。
“恐怕你有更坏的消息吧?你知道他家另一个儿子也在法国吗?”
“不,我不知道这个,先生。”
“是啊。我很高兴看见你健康,开心。我们这一带失去了十七个男人了。非常可怕,很心疼,成了这个样子。你叫什么名字,列兵,可以问一下吗?”
“邓恩,先生。威廉,先生。”
“是啊。”教区长说。而威利凭着过去的经历知道教区长的脑子在打转转,认为他的姓氏可能是一个新教惯用的名字,可是他的名字也许和列强<sup></sup>有某些关系。但是,对待这个不喜欢的大兵还算公道,他的口气没有改变。他自己的名字碰巧用金色的字母写在他身后那块黑色的公告栏上,还有教堂和任上的教区长的名字。“哦,我的朋友,你在那个山顶上能找到他们家。祝你好日子,上帝保佑你。”
“我在老家,你们这些小杂种。”他嘟哝说。
不消说,那帮嘻嘻哈哈的小集团蹦蹦跳跳地向那座曾经的大教堂方向跑去。那座教堂矗在那里当一座天主教大教堂使用;它本身是一座大教堂,却在代替一座大教堂。人们有朝一日会修建一座名副其实的大教堂。就在那里,他父亲置身别的天主教教徒之中祈祷,不管虔诚还是虚应故事。他父亲每个礼拜天都会带着他的三个姐妹坐在那里,而父亲修剪齐整,脸面干净,宛若一艘游艇。他心里想他也会走到那里,坐下来闻着上光剂的味道,看着那些意大利雕像,但是他心里的那些雕像被搬走了,没有女人们来打上光剂,洗刷地板。不消说,他这种猜测是不真实的,错综复杂的事情还会继续进行更长的时间,直到另一次地震把这个城市深深的根须儿摇动,上帝知道,时候一到,它终究会倒下来的。他迟疑是不是把那块小石子装在口袋里做个念想,但是随后他把它狠狠地扔到了地上。让它待在地上,被小崽子们用来砸另一个傻子吧,他想,另一个路过的傻子。
到达蒂纳赫利时他走出了火车站,不知什么原因,这火车站位于一个很窝囊的位置,要比小镇地势低很多,也许是一个地主的乖张造成的吧。也许数英里外库拉丁的菲慈威廉斯家族在他们鼎盛时期到处伸手吧。因为,这一带乡村他很熟悉。没有几英里远,就是休姆伍德的地界,他的祖父就在那里当管家。他祖父还活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也搬到基尔特根去住,他在那个庄园可以独住一间房子享度他的晚年。但是,他又想,如果他的父亲生了他的气,那么他的祖父会更加生气,因为他一辈子都是一大群庄园工人、园艺师和农场工人的头面人物,还是这块土地的地主的教区牧师,像做妻子的一样忠诚。不消说,他相信他的父亲还没有和他的祖父说什么,因为他们爷俩只是在葬礼和婚礼上才见面。当着威利的面,那个老人经常承认他的儿子是个傻子,所有他的孩子们都是傻子而这些傻子中,詹姆斯是最大的傻子。他把他安排进警察署,“和爱尔兰其他傻子一起共事”。一个傻子,当一个傻子的父亲,躲不掉,威利想到这里不免心酸。
然而,阳光照在沿路的树篱上,一片安逸;花楸挂满了沉甸甸的鲜红的果子。他穿过几道门走向吉尔康曼教堂时,他不由得欣赏起整整齐齐的花岗岩块料,煞是可爱,横平竖直,见棱见角,一道道黑色的大门像一套衣服一样合体。他凭借记忆不敢十分肯定帕斯利家所在的位置,尽管他知道应该在小镇的这边,于是他和正在往信箱里塞信的教区长打招呼,向他打听蒙特山在哪里。
“就在那个小山上,”教区长说,“你可以看见那些山毛榉上矗出来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