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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比尔的第二天(第1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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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林杰先生走后,我便取下了他几年前送给我的那本书。我从来没有读过,正如他把书拿给我那天所预料的一样。他说,近来他时常在海边走上很长一段路,然后沿着通往我家的车道走上来,浓雾笼罩之下的沙滩正合他的心意。那条旧车道沿途的墙上有个洞,他经常看见一只小鹪鹩从洞里进进出出。他还提到,从墙的一侧延伸开去的是一望无际的马铃薯地,另一侧是大片大片的沙丘和盐水沟。那只小小的鸟儿头顶着汉普顿高远、空旷的天空,阳光的巨大威力正把浓雾一点点驱散。他曾想,那只鸟儿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渺小,它栖息在一帧史诗般的风景里,自以为有着英雄一般的气概。他认为这是一只不寻常的鸟儿,它只读史诗。就在当天下午,他决定带给我一件礼物,那是一本蒲柏翻译的《荷马史诗》,用红色皮面装帧。为什么要送这本书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我和那只鸟儿联系了起来,还是仅仅因为我和那只小鸟儿比邻而居。

“你可以读,也可以不读,这不是我们契约的一部分。”

我猜想,他所说的契约,是友谊的契约。

“为什么要道歉呢?”我说,“我为你母亲和姐妹的遭遇感到非常痛心。”

“我来这儿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关于比尔。”他说着低下了头。

“你不需要说什么。”我说。

因为任何话语自然都无法抚慰我,真真切切。

他摇摇头,似乎是在否定自己打算说的下一个话题,还有再下一个,于是他继续默不作声。

迪林杰先生昨天留下一束鲜花还觉得不够,今天他本人又来了一趟。我把鲜花放在一个旧牛奶罐里,安插得并不怎么错落有致,即便如此,摆放在餐桌上还是增添了几许亮色。他心不在焉地抚弄着蓝色的花瓣,仿佛只是依稀记得这花朵和自己有着某种联系。

迪林杰先生一向善解人意,我确信他知道自己何时是不受欢迎的。不过,和他相处的麻烦在于,每次见到他你都很难感到不悦。他有着君王一般的面庞,棱角分明,这样仪表堂堂的男人大概并不多见,在我想来,那是一种高贵的相貌,虽然我也不完全确定高贵究竟是何等模样。作为一个出色的作家,他的相貌和他的声名正相配。他是沃洛翰夫人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虽然已经年近七旬,但他举手投足间丝毫没有流露出老态。他身材颀长、瘦削,与其说他是坐在客厅里的一张椅子上,倒不如说是把自己靠在上面,就像是谁支在那儿的一架梯子。那些椅子原本是为身份低微的人准备的。迪林杰先生的脑子让人捉摸不定,就像是漂浮在云里雾里,他总是一下子道出装在自己头脑里的最重要的事情,把当时对他来说最要紧、最急迫的话一吐为快,他从来不怎么东拉西扯,只是有时候会和沃洛翰夫人闲聊几句。在我真正受雇于她的那段日子里,一切都像钟表的发条一样有规律。我总是周而复始给她做同样的菜肴,每逢星期三,午餐差不多没有任何变化,除非有时候因为季节的缘故,有的菜品可能会短缺,迫使我不得不做一点儿改变。我在克利夫兰过得很不错,我的亲密伙伴卡西·布莱克给我看了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牡蛎,还有好多别的神秘玩意儿,她在我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样一来,我绝对不能说自己是个蹩脚的厨子。这倒也好。沃洛翰夫人起初雇用我的时候,或者说从她母亲那里把我继承来的时候,她非常看重我是爱尔兰人,可这并不足以成为她当初雇用我的理由。

迪林杰先生不喜欢东拉西扯,但他的确有话说。“我觉得,下次我再去北达科他州,应该把你也带上,”他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思考,终于告一段落,他的思路跟逶迤而行,纵贯整个美国的巨大载货列车一样长,一样神秘莫测,“我妻子过世的时候,我感到很悲伤,在那儿,和苏族人<a id="jz_3_1" href="#jzyy_1_3"><sup>[3]</sup></a>待在一起,让我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我当然一点儿也没有把他要带我一起去的话当真。不过,他这句古里古怪的玩笑话自能带给人一种宽慰。

我静静地坐着。我不想在他面前哭泣,这是其一。流眼泪最好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有时,怜悯与其说是狗,不如说是狼。我真想知道,如果我去那家小医院做一次X光透视,机器能不能看见我的悲伤?悲伤像不像是一块铁锈,还是像心脏发炎分泌出的液体?

他终于让自己振作起来,脸上绽开温暖的微笑。他抬起眼睑,露出蓝色的眼睛,那双他刚才提到过的眼睛。

“布里太太,也许我占用了您太多的时间?”

他敏捷地站起身,这个动作让椅子发出了有几分悦耳的吱嘎声。他低头凝视着我。他似乎在等待一个回答,但我的喉咙被沉默塞住了。他点点头,朝我弯下身子,匆匆拍了一下我的手臂。然后他一语不发地走向门厅,走进了尘土飞扬的明亮日光里。汉普顿的日光,带着珍珠的色泽。

善解人意。

他开始扯起别的事情。就像我父亲那一辈老派的爱尔兰人一样,他不想开门见山,而是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进入话题。此时,他向我讲起了他们全家人在希特勒年代的经历。据他所说,他的父亲曾经非常富有,他们一家人非但不是拖着纸板旅行箱仓皇逃离德国,反而是从一家五星级酒店到另一家五星级酒店,一路游历整个欧洲,最终来到直布罗陀海峡,他父亲在那里设法给全家人订了前往美国的头等船票。可到了最后时刻,他的妻子,也就是迪林杰先生的母亲,居然拒绝离开,后来她和两个女儿一起死在了达豪<a id="jz_4_1" href="#jzyy_1_4"><sup>[4]</sup></a>。时隔多年以后,迪林杰先生曾经去过一次达豪,到了那时候,那里已经成了一个类似于博物馆的地方。他用优雅而沉静的语调说,当时他并不是用一个游客的眼光浏览每一样东西,而是用跟自己的母亲和姐妹一样的眼睛。

他说,他还记得,其中一个展厅里挂着一张巨幅照片,照片里有个女人一边奔跑,一边用惊恐的目光紧盯着身后,她的双臂在飞舞,两只乳房全都被割去了。他说到这儿,我禁不住在椅子里惊跳了一下。不知怎的,我感觉自己的乳房如刀割一般。真可怕,简直太可怕了。

“人不可能总是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迪林杰先生说,他的身体明显在颤抖。

然后,他沉默不语。

“我向你表示歉意,”他开口道,“请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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