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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比尔的第十二天(第3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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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a id="jzyy_1_1" href="#jz_1_1">[1]</a> 南本德,美国印第安纳州北部一城市。

“写上威廉·邓恩·金德曼·布里,”我说,“写上他的全名吧。”

“可以吗?那我就写上了。我就这么写上。我就这么写上。”

泪水盈眶的我带他走进屋里,幸好走廊里一片黑暗,看不到我脸上的泪痕。虽然已经很晚了,我还是像往常一样请他坐下,然后沏茶。我胸中汹涌着感激之情,一丝犹疑第一次进入我的头脑,虽然迪林杰先生不会知道。

我感觉,告别人世的决心似乎让我获得了巨大的精神力量。迪林杰先生让我看到了谦恭和善意对纪念亡灵具有多么重大的影响,他本人就是一个例子。突然之间,我的心开始动摇。当我坐在这里,把这一切都写下来的时候,我并不十分确信。但在那一刻,他又让我记起了我们和生命之间的契约——我们要按照上天赐予我们的或长或短的时日,坚持到生命最后一息。生命的馈赠,常常让我们如此难以接受,恰如一匹马,我们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查看它的牙齿。

大事已毕,迪林杰先生放松了许多。他的一身骨骼似乎也变得柔韧起来,他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我的哥哥威利过去常常唱一首老歌,叫《西班牙女郎》。歌里的男人有一句歌词,向我们描述那位西班牙女郎的惊人美貌——她是多年前都柏林的一个烟花女子。恰在这时候,迪林杰先生说了一句:“岁月之手改变了我的容颜。”可岁月之手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谢谢你,麦克,谢谢你。这是乔那辆车吗?”我在车里安顿下来,心里满怀感激。我感觉到埃德小小的身子在毯子里有微微的动静。起码他没有死在我手里。

“没错儿。我花了几美元从汽车扣押所弄出来的。他把车停在火车站边上。我盘算着,我花点儿钱弄出来,如果他哪天回来了,就还给他。”

“这么说,你没能查到他的下落?”

“连个影儿也没查着。我只能说,他待在美国的某个地方。我猜他又改了名字。谁知道呢?”

埃德适时地醒来,开始哭着要吃奶。我把他的小嘴巴放在自己的乳房上。

威利曾经参加过嘉布遣会<a id="jz_19_1" href="#jzyy_1_19"><sup>[19]</sup></a>修士在立菲河<a id="jz_20_1" href="#jzyy_1_20"><sup>[20]</sup></a>畔组织的一场演唱比赛,他当时唱的就是这首歌。幸好歌词隐晦不明,对这首歌一无所知的听众怎么也听不出那位可怜的西班牙女郎是个妓女。他的嗓音沉郁伤感,虽然当时他只有七岁,并不知道一首歌的歌词到底是要表达怎样的情感,但他的歌声却能让人凄然泪下。我见到的正是西班牙女郎,在烛光映照下洗着她的双脚。

迪林杰先生跟我讲起的故事却是他年轻时候在中国度过的那些日子。那是他第一次离开美国去旅行,当时他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想去看看北京和万里长城。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他才获得准许。在北京,他结识了一个来自中国北方的年轻人。迪林杰先生和那个年轻人交上了朋友,年轻人问他是否愿意和自己一道回家看看。显而易见,他的家乡所在的那片地域上下两代从没见过一个西方人。他们坐上一列从殖民地时代延续下来的老掉牙的火车,火车嘎吱嘎吱响,喷吐着一股股汹涌的蒸汽。一路上,他迫不得已,只好在站台的小摊上吃些烹制好的昆虫,迪林杰先生发现蝎子一类的玩意儿味道很不错,虽然后来他的舌头有点儿发麻。年轻人费了好大的劲儿向他解释说,他不该吃掉尾巴。迪林杰先生大不舒服,缩在火车上的简易厕所里,身体中毒带来的糟糕症状突然袭来,让他痛苦不堪。就在他拼命使着劲儿,心中满是绝望,暗暗咒骂自己居然胡思乱想,非要跑来看看中国的时候,他隐隐听到尖锐刺耳的吱嘎一声。恰在这时候,他的肠子一松,大便喷泻而出,不过,感到如释重负的还是他的心。当他打开厕所门时,正看见一个矮小的女人,冲他尖声尖气地叫喊。原来他是在火车停靠在一个站台上的时候解了大便,简直罪不可赦。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们来到年轻人的家里,迪林杰先生受到了热情的招待。一家人围着他,摸摸他的脸,还站在箱子上,试图跟人高马大的他齐头并肩。他睡在年轻人家里最好的一张床上,感觉又好了起来。他想,来到这样一个地方是多么不同寻常啊。住在木头搭建的房子里,置身于林木茂密的山谷中,绿意葱茏,近乎狂野,一直向上堆叠到天堂。美丽,质朴,而寂静。这时候,他的门被打开了,走进一个女人,是年轻人的祖母。屋子里一片黑暗,他几乎看不见来人。祖母一边用中国话说着什么,一边递给他一个小盒子,还做着手势让他吃下去,但迪林杰先生不敢一试,因为他刚刚害过那场病。老妇人极不高兴地走了。第二天早晨,他拿着那个小盒子走到屋外的天光之下,朝里面看。年轻人告诉他,那是一只去掉翅膀的白色蛾子,还活着,奉上一只蛾子代表着极大的尊崇。年轻人说,他真应该壮着胆子吃下去。又一次羞愧难当。

迪林杰先生就此打住话头。在昏暗的厨房里,他脸上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大概和那已经消散如云烟的昏黄的中国往事一样幽暗吧。

“有时候啊,”他开口说,“受到尊崇是非常危险的。”就好像在道出刚才那个故事的寓意。

“这下好啦,”麦克尴尬到了极点,可还是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啦,好啦。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我们来啦。”

迪林杰先生终究还是来了。我不盼望任何人。几天以来,我一个人也没见过,我觉得理当如此。同情和怜悯是有期限的。他们都已经尽心尽力,比理所当然的要多出一千倍。听他说,前一阵子他在纽约打理自己的一本新书。他说那本书既让他兴奋不已,也让他忐忑不安。如此喜忧参半,活像长了两个脑袋,他对自己这副样子大大嘲笑了一番。

他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的马铃薯地里有只鸟儿不知在什么地方大声叫唤,听声音很可能是只沼泽耳鸮。我给他开了门,两人站在夜晚咸湿的空气里,听着那叫声。据人们传说,迪林杰先生已经游遍了地球的每个角落。几乎没有一道山谷他没有窥探过,几乎没有一片沙漠他没有跋涉过。但是,在那个晚上,他站在我家的门廊上宣布说:在上帝创造的整个世界上,此时此刻,这里正处于一种尘世所能达到的完美境界——他所说的是我的住宅还是整个汉普顿,我不得而知。我问他是不是觉得可以用上“无可挑剔”这个词。他对这个古怪的字眼儿报以哈哈大笑,说:是的,表达得恰到好处。

接着,他莫名其妙进入了一种哀伤的情绪。他躬起身,把我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两只大手里。他长长的面孔如同陡峭的岩石,坑坑洼洼,沟壑纵横,有着独特的魅力,此时他的脸似乎变得更加狭窄,他深深地弯下了身子。

“如果你同意让我把我的新书献给比尔,作为对他的纪念,我会非常荣幸的。你觉得这有可能吗?我知道这不是件小事儿。我只会写上‘纪念W.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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