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 / 3页)
他第一次离开村庄加入黄金海岸军团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一去会是三四年,且没有任何假期。一天晚上,他的酋长来到村庄,慷慨激昂地说起英国国王,说起法国在塞拉利昂的所作所为让黄金海岸处于如何的危险之中,这番演讲让他离开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参军入伍,尽管他并不算特别年轻。他告诉妻子雨季结束就会回家,如果那时还没回家,也很快会回去。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回家,他一无所知,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事实上他此前连城镇都没见过,更别提像阿克拉这样的地方了。
总之,在他真正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和他的新伙伴们已经颠簸着横穿非洲抵达肯尼亚,在内罗毕外围安营扎寨。在这里他们熬过了酷热的九个月。汤姆有一名妓女为他做饭、共享床榻。争抢这些女人的竞争非常激烈。营地外围硝烟四起,是男人们激烈的争抢。白人士兵也参与其中,那些来自南非和罗得西亚<a id="jz_1_1" href="#jzyy_1_1"><sup>[1]</sup></a>的家伙们。
然后他们穿过阿拉伯半岛和印度到达缅甸,汤姆在那里学会了憎恨日本人,对他们毫不留情。他们对抓到的俘虏赶尽杀绝。
战争结束后他滞留在缅甸,要等一年才退伍。等他再回到黄金海岸时,战争早已结束,他的族人没有听说他的消息,以为他死了,早就为他举行了哀悼仪式。这意味着,他说,他事实上已经死了,或者至少是行尸走肉。所以当他回到他的村庄外,人们看到他,诧异又惊恐地哭叫着,巫医向他撒圣灰,想让他死而复生。
但是米瑞安,他的妻子,也早以为他死了。她不觉得巫医向他撒圣灰能改变什么。她非常害怕死人,不想和他有任何干系,一再让他离开,而他,悲伤又困惑的他,照做了。
尽管如此,曼毕业后还是如约去了英格兰教书。她说只要一年。她穿着带毛领的俄国大衣,戴着黄色手套,身旁是整齐的行李箱,上面还印着烫金的姓名标,是她父亲送她的礼物,她站在站台,一时之间看着有些忧郁。她向我靠近几步,抬起戴着黄色手套的手,触摸着我的脸颊。
“万事小心,杰克。”她说,听着既像亲昵,又像警告。
“你也万事小心,曼,一定。”
她给了我一枚甜蜜的吻。
然后她便独自进了车厢,那窗棂给我种油画的感觉,直击心灵的风俗画。她对我飞吻,点了点她可爱的脑袋。一头黑发如瀑布,帽子就像试图穿行而过的小船,乌黑的双目在幽暗的车厢中,有点儿茫然出神,但更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水面远远地沉在底下,仿佛一枚又黑又亮的硬币。看着我,看着我,火车逐渐驶出站台。她脸上瞬间一闪而过的是怀疑吗?我浑身颤抖。
他回到阿克拉,四处寻找工作。他和退伍士兵们一起参加抗议游行。他以煽动者名义被捕,饱受折磨。是奥科先生,以联合国联络官员的身份,帮他出狱。
听闻这一切,我更能理解刚认识那几个月里他为何比较沉默了。既然做好分内工作、对过往缄口不言才是更好的选择,他又有什么必要对一个陌生白人说这些呢?
没有了她,我要做什么?没有了她,我要做什么?
汤姆家所在的村庄叫作提提克普,在沃尔特河沿岸某处,这是他世界的中心,也正是他失去了的那样东西。我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它也存在于汤姆的心中。虽然他自己已不属于那想象之地,他仍将它安放于心。
现在我知道他妻子叫作米瑞安,还知道他有一儿一女。据我推算,他的儿女差不多已经成年,因为他们在战前就出生了。
而这场战争正是汤姆的问题所在,现在依旧如此。不仅仅是存款和抚恤金的问题,还有一开始去参军打仗所带来的后果。
他所说的所有关于战争的事情,都会绕回到他妻子不希望他再回家这个事实上。所以当他看似要说起其他事情的时候,不,这只是假象,因为其实总会原路绕回到米瑞安身上。他会说起妓女和杀戮,但这不是因为他觉得这些事情让他进退两难。并不是它们,根本不是。是一些神秘得多的事情。他和我看待世界的方式有着巨大差异,正是这种巨大的差异让我觉得他有趣。他悔恨的并不是像我这样的欧洲人通常会悔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