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 / 3页)
新婚一个月不到,我们收到了玛丽亚·谢里丹那封有名的电报,蜉蝣季到了,我们兴致昂扬地驱车向东前往奥玛德,炫耀我们新婚夫妇的身份。
谢里丹一家就是热情的典范,曼之前就常常说起。谢里丹夫妇没有子嗣,他们常常暗示曼作为他们最爱的侄女,可能会继承奥玛德的房子——想到就令人激动。当蜉蝣黄色的翅膀在谢灵湖<a id="jz_2_1" href="#jzyy_1_2"><sup>[2]</sup></a>上空熙熙攘攘,这就是玛丽亚的朋友和家人期盼已久的信号,他们会抛下一切,来到卡文。尼古拉斯的兄弟菲利克斯,虽然呆头呆脑的,但是温和无害,他会仔细地扫去网球场上的落叶和冬日留下来的垃圾,山上的泉水汇成小溪流下来,他会修理溪流里的旧坝,让鲑鱼栖身的河床深度足以游泳。教区神父、医生、律师、银行经理,周边各色强健的天主教农户们,以及所有的姑母和表亲们,都汇集到这所老房子,好像他们也是一种蜉蝣,遵循着远古的召唤。
我们到之前,曼的兄弟,杰克,已经到了,他气质沉静内敛,身高非比寻常,从罗斯康芒带着他的钓鱼竿和鱼线急匆匆赶来,因为除了飞钓,或许还有打猎,当然了,还有曼之外,他对任何事情都概不关心。当我走进陈旧的走廊,他朝我走来并同我握手,我如释重负。
“好了。”他说。我想在整段做客过程中他总共就说了这么多话。
身为曼的丈夫,我受到了盛情接待,对此我不胜荣幸。长长的餐桌上堆满了农场的水果,我们不仅是客人,更是带来快乐的客人——玛丽亚显然很喜欢她挑选的这些人出现在她家里。
过去两周里,蚊子在我四周阴魂不散,让我受尽折磨。我第一次感受到它时,那次醒来,就像是喝下了一罐变质的卜丁酒<a id="jz_1_1" href="#jzyy_1_1"><sup>[1]</sup></a>,尽管自从打斗那晚过后,我滴酒未沾——其实蚊子就是从那一晚开始骚扰我的。一阵恶心和高烧向我袭来,我出汗不止。我既没法起床,也不能舒舒服服地躺着。我母亲来到我床侧,如幽灵般照料着我,抚平我的眉头,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不可能的,包括事实上她所站的那侧床沿紧贴坚实的墙壁,或者说至少在这条奥伊斯威大街上这已经算是一堵坚实的墙壁了。她朝着我微笑,然后消失不见。巨大的悲伤席卷着我,被一阵阵咳嗽打断,猛烈的咳嗽。等汤姆·奎伊终于来上班的时候,他发现他的雇主像个小耶稣一样伸着手臂,胸口不停起伏,他的头就像是块小石头,一次又一次经受着锤子的敲击。
汤姆赶紧去找医生,但是其实他立马就知道了,我自己也很清楚,是疟疾。我得过好几次疟疾,但是它的混沌和凶猛总是会令我吃惊。人会忘记得疟疾的感受。曼说如果女人真的能记得生育的体验,她绝不会再生孩子。要是人们能保存得疟疾的记忆,没有人能受得了留在非洲。
汤姆从镇上找来一位医生,克里斯蒂安森医生,一位笑声爽朗、行事冷酷的大块头丹麦人。我不记得我在最初的几天里对他说了什么。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但是我想,除了汤姆和那位医生,其他没有一个是真实的。曼没有出现,但是我最神志不清的时候,我依稀记得我呼唤过她。或许她不来也好。那样会很奇怪。
事实上,我缠绵病榻时,的确有人来看望,但是我也不记得他了。很显然,汤姆说是打科菲·根菲的人,应该说是第二个打他的人,那位美丽的女人的兄弟,来要钱。警察好像已经完成了调查,现在这个人有胆量,或者说有责任来为他的受害者索取赔偿,这真是既古怪又复杂,即便是像汤姆这样英语很好,也很难解释清楚。是他自己打了他妹妹的爱人,但是这个事实并没有我一开始以为的那么要紧,除了也许让他更加有勇气来找我,我猜他一定很后悔。但是在这个男人看来,他觉得他是在帮我,他阻止了一场谋杀,甚至是两场,那个女人和我。然而,关键是他想要拿钱给因为住院而一贫如洗的科菲·根菲,汤姆告诉我,对加纳人来说,住院是非常昂贵的。科菲·根菲头部遭重击,现在很难从事日常工作,更别说他的手臂也伤得很重了。我想汤姆是在小心地暗示可能是我伤了他的手臂。
“好吧,汤姆。”我说,“你和他说了什么?你觉得我应该支付一部分根菲先生的费用吗?”
晚上曼大胆地演奏钢琴。白天,她在网球场上大杀四方,不论老少。她穿着深蓝色连体式泳装,自信地在鲑鱼池中转圈,她的亲戚菲利克斯看着她,呆呆地笑着。我对着玛丽亚既安心,又开心,我和她说起我的旅行,她似乎很喜欢,我和她丈夫尼古拉斯谈起桥梁、道路和沟渠,这是我们的三个共同点。尼古拉斯是旧政府时期前太平绅士<a id="jz_3_1" href="#jzyy_1_3"><sup>[3]</sup></a>,也是很少见的天主教地主。
1920年,谢里丹一家曾收留过迈克尔·柯林斯的未婚妻凯蒂·基尔南住在奥玛德。当然了,我们初次造访时柯林斯已经过世。但是独立战争期间,他曾因选举事宜来到卡文,结识了基尔南一家,他们在格拉纳德<a id="jz_4_1" href="#jzyy_1_4"><sup>[4]</sup></a>经营一家小旅馆和一家杂货店。一天,一位来自都柏林的警官被射杀,当时他正在旅馆酒吧喝酒。基尔南一家与那位年轻的警官相识,也和柯林斯相识——冲突中两个对立的阵营,我们在联合国会这样说。那位警官很有可能死于柯林斯同伴之手。但是不论爱尔兰错综复杂的时局如何,九辆载满人的卡车从卡文的军营驶来,车上的皇家爱尔兰警队警察和士兵报复性地将基尔南家的房子,连带着格拉纳德的大部分地方付之一炬。基尔南一家,包括凯蒂在内,逃到了奥玛德,谢里丹一家收留了他们,我相信,在那段动荡的岁月里,这让柯林斯感激不尽。
“不,少校,你不应该。他不是个好人。他进过好几次牢房。他是个暴力的人。轰掉了!你一旦给那种人一分钱,他就会每天上门来要一块钱。记住我的话。”汤姆说道,措辞得体。
我感到无比宽慰,因为一直到那时,在他说话的过程中,我一直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觉得汤姆会劝我给钱,这会让我很伤心。现在他的确定和睿智鼓舞着我。而且,在我病得最重的时候,他一直照料我,用他宽大的手臂一次又一次扶我到厕所,凭着母亲那般的意志力清理我的呕吐物等等。我知道,两周来,每天晚上他都坐在前屋,在我的桌子和随笔旁边,藤椅拉到墙角,因为他喜欢往后靠,用椅子后腿保持平衡。我退烧后,能听到他在那儿轻轻哼唱,一遍遍诉说他隐秘的心事。我亏欠他很多,其实可能我也愿意拿出一些钱帮助根菲先生。但是汤姆不同意。
“你已经解释过不会有钱了,我希望这位男士明白现在的状况,是不是,汤姆?”
“啊。”汤姆说着,就此打住,仿佛他并不愿意为这种事冒险说谎,甚至不愿发表任何意见。然后他去厨房泡了点茶。克里斯蒂安森医生让我买了各种药品,汤姆尽职尽责地喂我吃下,一勺又一勺,一片又一片。也许他并不认为姨姨能治疟疾,虽然她对付宿醉颇有一手。
我们在戈尔韦一处破旧的老宅子租了几个房间,还在四周围起栅栏,称自己是真正的已婚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