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1 / 2页)
神啊,请原谅我,我祈祷着,请原谅我。
他们在都柏林举办婚礼的那天,那个美好而明亮的日子,如果你对我,或者汤姆,或者任何人说,战争结束之后她会进疯人院,不久之后撒手人寰,我一定不会相信。没有人能想到如此明媚耀眼的女孩会落得这般下场。
她开始想象,要是麦琪在这里,她可能会重新尝试,重新努力,但是麦琪不在这里,不是吗,她离开了,再也不会住在家里了——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
有些事我几乎快忘了,我怎么能忘呢?也许是因为它招来了如此怪异的悲伤、迷茫。但是麦琪走后几个月,一天她坐火车回家,说她已经给她母亲“预定”了——奇怪的词,好像是在说酒店——一家位于中部地区的戒酒医院,距离马林加<a id="jz_2_1" href="#jzyy_1_2"><sup>[2]</sup></a>几英里远。不论麦琪和她说了什么,不论她找到什么好时机劝她过去,曼同意了,我几乎不敢相信。爸爸,不是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开着他的老爷车送她过去,后来他告诉我,曼“精神焕发”,他常常这样说,而且兴高采烈,他说在那辆老爷车里真的能感觉好事将近。他们在十天的时间里以某种方式将曼“制服”,用某种药,大概是吗啡,我不知道,再十天之后她就回来了,安然无恙,井井有条。
我怎么能扔下这样的她?与女儿分离,混乱迷茫,酗酒更烈,就像愤怒急躁的孩子在擦掉画好的画。
“曼,”我说,“曼,”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此之前我已经喝了几杯威士忌,我必须承认,她不在的这些夜晚漫长又孤独,可能我说的话很奇怪,“你看起来像个女孩——小女孩。”
两瓶杜松子酒对她不成问题,整个傍晚到夜里她喝酒的时候还几乎是四平八稳,这次她不像往常那般在她的卧室喝酒,而是在厨房的餐桌上,仿佛她现在不需要再避开谁了,完全不用。等她喝完,她一定是在那冰冷的厨房里脱下了衣服,她一定是脱得丝毫不剩,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满身伤痕,然后穿过前门,走进那片迷宫一般的、白茫茫的雪中。我会知道是因为当时我正站在客厅的窗前,往外看去,奇怪这雪一直下,到底什么时候能停,然后我看到瘦弱的她在离家六米开外,她要是再走远一点,我就看不到她了。我急忙跑出房间和走廊,飞快冲到路上,拖鞋底下的雪非常危险,所以我好像一下子成了莫斯科人,一路狂奔,雪花像鞭子抽打着我的脸,抽呀抽呀,等我靠近她,我大喊着问她要去哪里。她喝醉后的声音颇为奇怪,用词却依旧准确,“我在找河”,虽然因为这场雪,她找不到通往河流的路,但是她还是想要继续往前,所以我冲向她,将她拥入怀中,几乎是一把将她抓进了怀里,震惊,震惊于她居然是那么的轻,哪怕是在那种奇异的紧急情况下,她本身已经很高了,我抱着她回去,努力避免和她一起摔倒,同时还惊叹于这个世界此刻的洁白无瑕了,一切,不仅仅是覆盖了一切,而是擦除、抹去了一切,仿佛我们的故事也可以回归空白的一页,还未开始书写,大概只有我们爱情的第一个承诺。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杰克,”她说,但是神情愉悦,“我不是女孩了。”
让曼和麦琪分离不亚于苦路<a id="jz_1_1" href="#jzyy_1_1"><sup>[1]</sup></a>。麦琪拖着行李箱艰难离开的那晚——那是1947年,那年的雪下得很大——跨过火车站台的石板路,如苍鹭般修长,蓝色的大衣衬得她比原本更加瘦削,还有那一头鲜明的黑发,曼用杜松子酒来麻痹自己,尽了极大的努力试图消解自身的存在,她喝的酒大概比得上那天斯莱戈下的所有的雪,整个爱尔兰下的雪,那场让世间万物——镇上乱糟糟的屋顶、实用主义的道路、菲尼斯克林沿路精致的房屋——都陷入奇异的寂静的雪,那场让河流也冻结的雪。
她首先去了奎尼家,那时奎尼已经生了五个孩子,她们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了,这对朋友。但是那天她们一起闲逛,相处得很开心,很开心,曼自己告诉我的,她能和我说话,那样简单、真实、寻常,这个事实给我希望与喜悦。
麦琪想当演员,我们决定让她去都柏林读当地的演艺学校。妈妈安排厄休拉去利物浦接受护士培训。所以就只剩我们俩了。兄弟也好,妈妈也罢,敲门声越来越难得,最后彻底消失,似乎我们不幸的人生像高速旋转的陀螺一般把所有人都甩脱开去,尽管他们努力试着坚持过。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像你的结婚典礼那样把这群人带回来的,大概只有你的葬礼了。
所以,很不幸,甚至可以说是邪恶与恶心,在这个充满饮酒氛围的家里,也就是说,我自己的饮酒问题,她似乎又坠入其中,就像棒子插到孔里一样轻而易举。我想这真是件糟糕又悲惨的事。天哪,的确如此。
那之后在港口的家里,无数个早晨,我醒来,感觉自己就像是深海里的海草,被风暴冲上海岸,不知在何处,口干舌燥,对世界充满愤懑,擦伤和刀伤作痛,隐隐回想起那些侮辱和咒骂,查看昨夜残存的狼藉,四处乱扔的餐具、阿克洛茶壶、伯利克小篮子、德累斯顿牧羊女,从墙上掉落的照片,四处散落的烟蒂,母亲的桌巾掉落在房间各个角落,地毯皱巴巴地挤在墙角,脑袋里回荡着野蛮的声音,我自己的和她的,如果我往我们的卧室里看一眼,是的,曼躺在床上,她逐渐变白的头发散落在脏兮兮的枕头上,麦琪大概就挤在她旁边,肯定是我又把她放到了那里,曼哭着喊着要人陪,要人安慰,她害怕极了,酩酊大醉,她没法表达她的恐惧,她只是恐惧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