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1 / 2页)
“等着瞧,陶西先生。”她说完,便出去完成她的使命。我们继续坐着,陶西先生时不时点头,似乎是在继续和自己说话,他朝我略微一笑,我听见曼上楼梯,急匆匆走进我们的卧室。我听到她的高跟鞋——双色彩革的——踩在波斯地毯和抛过光的通往橱柜的地板上,我能够在脑海中一丝不差地描绘这幅场景,然后我听到门打开了,听到更模糊的声音,那是她在翻找那些摆放有序的非洲生活的碎片,自信满满地寻找,我猜测,那袋硬币。然后我听到,如果你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沉默、怀疑的裂缝、她脑袋嗡嗡作响,试图得出合理的结论,合理的解释,杰克最终还是把它们存进银行了吗?还是她存了但是记不清了?说起来,她已经五年没有朝这个小袋子里看过一眼了,不是吗?还是她把它放在房子的其他角落了?在哪里,在哪里?
“杰克?”她说,就只说了那一句。
答案无处可找,钱财无迹可寻,她只好折回,穿过美丽的地毯,沿着镶边的楼梯,穿过充斥着悲伤的玄关,回到阴郁的房间,她没有选择,只能带着碎了一半的心回来,但是很快又恢复了,然后她站在那儿,看着此刻愤怒的波涛,古老的窗玻璃隔绝了声音,和刚才一样,两个动作之间相隔漫长。我知道她想说话,但是似乎她连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而且也并不是真的想说,万一她说完之后会有答案呢?整整五分钟,她一言不发,就像跳水运动员在跳板的边沿上保持平衡,准备起跳、起跳,穿过清澈的空气,然后,由于没有其他事可做,她转头不再看海,用残存的力气,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力气,再次看向我,微笑,灿烂的微笑,这是我爱她、追求她、娶她的原因之一,我是如此珍视这微笑,导致我情不自禁地也笑了。曼,站在那里——即便是此时此刻,身处非洲,写下这些,我也怀念着那一刻,即便我能感受到其中的恐怖。
我能从陶西先生说话的语气中听出来,他似乎把我们当成了小孩子而选择了把一切都解释清楚。曼不是小孩。她看着陶西先生,仿佛自己的体形扩大了十倍。我觉得在她的凝视之下,四面墙可能会破裂,会冲到狂风大作的海里。现在,要说窘迫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我坐在那儿,无地自容,然后曼转身面对我,那美丽、光滑、双眼有神,而今隐忍着强烈情绪的脸庞。
“所有钱,杰克,所有钱。”她说。她的声音里还有爱意,就像八月还残存着暑气。但是也有冬天的荒凉。
然后他的助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开口:
“完全,”陶西先生开口道,他嗓音有些嘶哑,于是他又重复了这个词,“完全没有尝试,没有尝试还款,所以这幢房子现在全部归我们所有。我有责任处置它。我深感抱歉,麦克纳尔蒂夫人。”
“的确。”他说,似乎曼脸上显而易见的痛苦让他无法继续沉默,即便他的老板早已提点他在这种微妙的场合下要始终保持沉默。
愧疚,万分的愧疚,此刻正侵袭着我。
曼说“呃”,转头望着海湾。“呃”,她又说了一声。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她原谅我了,或者这件事实现了她的某个想法,某个她一直瞒着我的想法,可能是摆脱这幢房子……
“我已经给麦克纳尔蒂先生写了好多信,他完全了解事情的进展。他贷款的时候就知道要偿还,也知道如果没有其他解决方式,你们最终总是要交出抵押的东西来偿还贷款的。”
哥拉顿的房子卖掉了。现在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就像纸终归包不住火,此时真相对于曼而言已经没什么用处,对我更是如此。是的,我偷偷造访过橱柜好几次,为了赛马的欠债,为了衣服店和帽子店的欠款,为了斯威泽店和韦尔店传来的账单,为这个,为那个,为另一个。每次去袋子那里都不会逗留太久,不愿过多地思考自己在做什么,每次都想着,“只是几个硬币而已,还剩好多呢”,直到那该死的一天,我手伸进去的时候,即便是古今中外世界上最不愿意发现什么的人,也会发现我拿出来的是最后一枚硬币。
“抱歉,陶西先生,但是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曼用她讨人喜欢的戈尔韦口音说,带着一种独特的平和悦耳。
“输掉”哥拉顿的房子,与之相关的愧疚依旧深刻、永恒,且可怕。但是在当时,我不知道我是否完全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
有几封关于贷款的信,不止几封,我已经仔细研读过。我内心深处知道他为何而来。但是我惊恐万分,头晕目眩。我抓住椅子扶手,在我慌乱的脑海中,默默诉说着匆忙却发自真心的祈祷。为了能努力偿债,能让一切有序向前推进,我多么成功地忽略了这一可怕事件的可能性。这是一种天赋,我绝望地想着,一种天赋,现在为了偿还这种天赋,我迎来了这场审讯。
“杰克。”她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更轻了。
“但是,”她说,“钱并不是问题。如果你要的只是钱……”然后她走到门边。“我有钱,陶西先生,你绝不知道的钱。你看,我们不会把所有东西都放在银行里。不会的。”她说着,笑了起来,“只要稍等片刻,我给你看。”
“麦克纳尔蒂先生,”陶西先生说,“我并非是想在您自己的客厅里反驳你,但是我今天登门拜访的目的就是要说明立刻售卖房子的必要性。您的负债已经达几百镑了。”
“你要去哪里,曼?”我说,双倍地、三倍地,惊恐。
“好吧,”我说,软弱战胜了我,“是有一些贷款,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