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 / 6页)
寂寥的白昼与黑夜已画下句点,清晨与傍晚的灰蒙濛天色也已散去,每到子时就会传来的军用卡车发动机声与刺眼的车头灯也已不再。
“原本那个要当值星的人说有事情要去开会,所以跟他对调了。”
每次只要他们来过,就会多一座人塔。都是一些头颅凹陷、肩膀脱臼的躯体,时不时还有穿着病患服绑白绷带的干净身躯混在其中。
“你上星期不是也当值星?”
有一回,我在他们堆叠的十几名躯体上看不见任何容貌。直到我发现原来他们并非被斩首,而是遭人用白色油漆涂掉脸部时,才缓缓飘走。那些人的脸孔白得像铝箔纸一样,头全都向后仰着,朝向树丛。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面对着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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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瞄准我的那双眼睛,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树丛里,我需要牢牢抓紧的就是这些记忆。在我还拥有躯体时,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深夜里,窗户缝隙间不断窜进湿冷的寒风,那股风轻抚过我脚背的感觉;睡着的姊姊浑身散发着淡淡的乳液香与撒隆巴斯味;草虫声嘶力竭的唧唧鸣叫;在门前不断长高盛开的蜀葵花、满开在你卧房对面砖墙上的野玫瑰;还有我那张姊姊抚摸过两次的脸,姊姊心爱的我那张闭着眼睛熟睡的脸。
想想下达射击命令的那个人的眼睛。
姊姊面带微笑,摇了摇头,将那块板擦拿起来端详了一番又放了回去。她和往常一样在离我很远的地方铺着床埝和棉被,都已经躺下准备要睡觉时,她再度掀开棉被,起身膝行到我这里。原本眯着眼睛装睡的我,这次真的闭上了眼睛。姊姊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和脸颊,便重回她的位子去睡觉。刚才听见的那个笑声,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再度传出,一次是像叹气一样小小声的,不久后又再次发出咯咯笑声。
“我是这星期的值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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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嘛?”
这些躯体都是当初和我一起站在那条街上的人吗?
回到我在你们班的教室走廊徘徊,等待你下课放学的去年夏天。我看见你们班导刚从前门出去,就马上拿起书包冲去找你。其他同学都已经走出教室,我却不见你的踪影,所以赶紧跑进教室里,看见你正在擦黑板,于是喊了你一声。
那天晚上,我把凉被盖在肚子上,假装今天很早就睡着。总是加班晚归的姊姊,一如往常在洗手台前摊开小桌子,吃着用冷水泡开的冷饭果腹。她洗完澡刷完牙后,蹑手蹑脚地往窗户旁走去。我眯着眼睛,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看着她的侧影。她正准备要确认蚊香是否在燃烧时,发现我偷放在窗台上的板擦,笑了出来,一次是像叹气一样小小声的,不久后又再次发出咯咯笑声。
我想要看看他们的脸,想飘荡在那些人沉睡中的眼皮上,想闯进他们的梦里,想一整晚在他们的额头、眼皮间徘徊飘荡,直到他们在噩梦中看见我那流血的双眼,直到他们听见我的声音,到底为什么要对我开枪、为什么要杀我。
回到我们面对面傻笑的那个瞬间;粉笔粉末飘进鼻孔里感觉快要打喷嚏的瞬间;我把你已经拍打干净的板擦偷偷放进书包里的瞬间;面对一脸茫然的你,不带任何炫耀、悲伤、羞愧地述说着我姊故事的那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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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