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月亮与贝壳(第1 / 3页)
从医者,每天都会见到各种各样的人间疾苦,我相信有很多医生都做过类似的事,这并不特别,谈不上伟大,我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医生,之所以成为医生,在你选择这份职业时就已经知道,这份职业并不会让你大富大贵,相比从商或者其他高新技术工作,从医之路赚钱艰辛又漫长,如果心中没有一份热爱是断然坚持不下去的。
也可能正是医生见惯了生老病死,对人生的感悟和看法会比常人更多一些,也会将金钱看得更淡一些,我们看过太多财富丰足的人在疾病面前仍然绝望无助,最终撒手人寰。所以但凡能用钱换来的健康,我认为都是值得的,哪怕他只是一个我素不相识的患者,这是一种本能,仅此而已。
有人会说,既然你这么慷慨无私,世间疾苦那么多,你是否能做到绝对的奉献。我说,不能。我也是普通的凡人,我不是佛陀可以完全牺牲自我、普度众人。这实则是利己和利他的平衡问题,一味地强调利己,势必会形成一个极度自私的社会环境;一味强调利他,也会成为一种道德绑架。
在我从医的过程中,接触过很多有钱有名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会做一些善举,这可能是人性中的闪光点:施人玫瑰,手有余香。如果在保证利己的同时,人会做一些利他的行为,但如果危害到利己,人往往不会利他。
孔子有一则著名的故事,讲的是春秋时期楚国有个正直的人,他的父亲偷了一只羊,他便去主动报官,官府抓了他的父亲并判处死刑,他请求代父受刑,最后楚王免了其父死刑。后来,叶公对孔子说:“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听后道:“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这个观点曾一度引发后人的众多讨论,有人认为孔子境界不过如此,父子之间便可营私舞弊。
掌握它,它就是武器;
被它掌握,人就是奴隶。
我出生在江西的一个小县城,父亲在检察院从事一份普通的职员工作,母亲是新华书店的一名售货员,如同万千普通人家一样,平凡安逸。父母的收入并不高,小时候住的小平房,家里陈设简单,每日饭菜也少有鸡鸭鱼肉。父母在生活上非常节俭,一件衣服能穿十多年,至今我家里的床单被褥、锅碗瓢盆很多还是他们刚结婚时购置的。
不过父母在我身上从没有吝啬过,我的吃穿用度他们尽可能满足,在我的学业上他们更是倾其所有。所以我小时候对金钱并没有太多概念:身边小朋友有的,我都有;我想要的,父母也会买给我。我就像一朵长在温室里的花,完全不知道室外会有酷暑严寒、风雨霜雪。
我记得自己是班里第一个拥有自动铅笔的人,父亲在外出差时给我买了一支,我爱若珍宝,同学们也纷纷围过来看,觉得用拇指摁一下笔上面的按钮就会弹出一截笔芯,甚是惊奇。大家很羡慕,我就说,可以让你们父母在市里买啊。说这句话时我完全没有故意显摆的意思,就像晋惠帝所言“何不食肉糜”一样天真。我记得在小学时,班里有一位女同学,她在作文里写道,她每天要走十几里山路来上学,放学回家还要割猪草,假期还要帮家里务农,这样才能凑够她上学的学费。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像我一样的生活,也许在我看来平凡无奇的生活里,也藏着别人无法企及的“星辰大海”。
实则,今日再看,如果社会人人和那个“直躬”的人一样,真是“细思恐极”,如果连血肉亲情都难以建立信任,这是否是社会文明的一种倒退呢?这个故事实则就包含了利己与利他的关系。在我看来,利己与利他也是一种平衡,在承认利己的同时去倡导利他,这是一个很深的哲学问题。
我在欧洲留学时发现了一个现象,欧洲的公共交通上也同样设有老幼病残专座,大家会自觉地不去坐那个位置,如果车上坐满,有老人上车也鲜少有人让座。在我国的公交车上,如果一个年轻人没有给老人让座,就会遭到周边人的鄙视,认为其缺乏教养。
长大从医后,看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我慢慢发现,其实童年越缺少什么的人,长大后就会越追求什么。缺少爱的人,余生都在渴望爱、寻找爱,但又害怕爱、试探爱,和这样的人相恋是一种非常艰难的事情。缺少被认可的人,可能一辈子做什么事都想向别人证明自己了不起,很可能让自己越来越累、更加迷茫。从这一点看,我非常感谢自己的家人,虽然家境一般,但他们从未仰望金钱名利,而是更注重我思想和精神方面的培养,所以才让我拥有比较健康的金钱观。
古往今来,很多人对金钱都是又爱又恨,东西方的思想大家也纷纷发表其观点,有人认为金钱是邪恶的种子,它可以让人迷失变性。西晋时,鲁褒《钱神论》里道:“钱能转祸为福,因败为成,危者得安,死者得生。性命长短,相禄贵贱,皆在乎钱。”也有人将钱财名利看淡,视金钱如粪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有意义。又如庄子在《逍遥游》中言道:“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而孔子曾言:“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他的观点非常客观,认为人的本性就是追求富足、厌恶贫贱的,只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富者应仁,为贫者应礼。
在我看来,金钱本就是一个工具,从最开始人们用贝壳作为交易工具,到后面演化成贵金属,再到纸币,它是社会发展中一项重要的文明创造,它是中性的、无情感的,只是使用它的人将它演绎成不同的模样。以钱作恶,自然是恶的武器;以其从善,也是善的具象。
我也需要钱,但我并没有把对财富的追求当作我人生的奋斗目标。在我受伤后,有媒体挖出来我五年前曾为一位病人捐了两万块钱的事情,说实话,如果不是媒体曝出来,我自己几乎都忘记了这件事。有朋友问我,你是不是很有钱或者对钱根本不在乎,所以才会有此行为。
其实五年前,两万块钱对我来说是非常大的一笔数字,但我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原因就如媒体报道中的一样: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一个患者在我手里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