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由自主的自杀(第1 / 3页)
王妃从小屋里堆积的杂物中抽出一把阳伞。她想到甲板上散步,但不想晒黑。“女人变黑就不受欢迎了。”她说。那些黑皮肤的男人,她说,学会了嫌黑皮肤的女人丑陋。
达邦狄拒绝我的陪伴。她不是独行。戈迪多在走廊尽头等她,右手拎着双凉鞋。王子拆了自己的王冠,做成拖鞋模样。他把王冠弄得黑乎乎,分成两块,又覆上帆布条。剩下的布条做成了一对系带。王妃知道,这双粗制的凉鞋毫不实用。甲板的金属地面是口滚烫的锅,只要走上几步,继子慷慨的心意就将不复存在。然而,那双拖鞋是她一生中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我目送她沿过道走远,擎阳伞的模样仿佛举着最夺目的旗帜。她攀着戈迪多的手臂慢慢爬上楼梯,相比踩稳台阶,她更在意的是护着鞋子。在台阶最高处,她被光明环抱。王妃与她的继子走近无边的日轮。
没一会儿,达邦狄冲进房间。她与戈迪多散了步,气冲冲地回来,靠在我身上,露出手腕上深深的伤口。
“我们打起来了。”王妃低声道。
<i>一条船穿过你的心</i>
<i>没有你也不会停下</i>
(索菲娅·德·梅洛·布雷内尔<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航行》)
<i>哦,达乌德!达乌德!去告诉玛德齐斯长官,白人来了,抓走了暴君。但愿他能见到他!</i>
(节选自有关恩昆昆哈内被捕一事的歌曲。1939年,奥斯卡·卡尔莫纳总统访问位于莫桑比克南部的马古尔时,作曲者卡蒂尼·尼亚蒙贝的廷比拉琴乐队演唱了这首歌。达乌德是扎瓦拉的一名行政人员。)
在她们一族的习俗中,人们在不忠的妻子身上绑上两根长棍,然后用削尖的铁棍当众刺伤她们的眼睛。但让她不安的不是想到这项惩罚,甚至不是和继子戈迪多打架,而是她手腕上划开的伤口。割伤了却不流血,这一点令她惊恐。
“我的血不流了。我的血管干涸了。”
她伸开胳膊,展示这至为致命的疾病。她浑身发抖,突然变得脆弱。头一次轮到我来安慰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羞怯地、几乎是滑稽地坐到她身旁,打开那把阳伞。我们在房间里靠着彼此的肩膀,仿佛由同一个影子构成。我们沉默相对,直到被恩昆昆哈内屋里传来的吼叫惊起。他们来量他的尺码,而他又一次觉得被人当作将入土的尸体整理仪容。我被叫去调停,传达让他安心的消息:到了卢安达,下一次靠岸时,葡萄牙人会为他和所有俘虏购置衣物。他们不是想让我们免受寒冷,只是希望我们以最低限度的体面登陆里斯本。
这个说法没让恩昆昆哈内平静。他们为什么总为他穿上衣服又让他脱掉?我曾服侍他褪去衣物,事后又帮他穿戴整齐。第一次的时候他接受了这件事,是因为是女人的手。这次是男人来为他量胳膊、腿、脖子、肚子。肚子!如此羞辱的原因不作他想:狱卒已经成了刽子手。所以国王激烈挣扎,试图逃脱不详的测量活动。他们量的不是他的尺寸。他们是在估算未来棺材的大小。恩昆昆哈内叫我,让我为他求情。我装作没听到,任他痛苦。有时,什么都不做才是英勇之举。
我们黑人被告知禁止下船。这是开普敦的规矩。船长允许我们占据甲板,观赏码头上终日装船卸货的忙乱景象。众俘虏对港口的机械指指点点,在他们的语言中搜寻着不存在的名字。然后他们快活地大笑,为着眼见那许多混血儿扛运沉重的包裹,不像我们家乡的混血儿那样,远离艰苦的劳动。我的兄弟们取笑那群混血儿,后者汗流浃背,像在地狱挖掘的矿工。只有我没笑。我想到我未来的孩子。他会永远是个装卸工,背负着自己皮肤的重量。
接连几个小时,记者、外交官、传教士纷纷登船,探访恩昆昆哈内。开普敦是莫桑比克以外展出这个非洲国王的第一个橱窗。甲板一角,葡萄牙人已经把现场布置停当:他们让国王坐在皮质的座椅上,穿着借来的衣服和铅块般压脚的军靴。外来的人们不会想到受访者在旅途中非人的处境。国王向每位来访者微笑示意。没人回应他的友善。
中午,来访告一段落,厨子恩戈给我们送来食物。恩昆昆哈内心情愉悦,用他短胖的手指就餐。国王远不能想到,在那艘船上,与他同一种族的人处心积虑要除掉他。
达邦狄坐在我的床上,瞪着眼听开普敦码头传来的声响。“我们还有几天到里斯本?”她问。
“我们连一半路程都没走到呢。”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