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游行与疯癫(第1 / 4页)
我抓着母亲的手放在肚子上,哀哭道:
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终于公开露面。他没向那群贵人致意,就穿过主席台,走向人群。他与我目光交会了一瞬。我向他颔首,感谢他为我留了靠近主席台的位置。莫西尼奥僵硬地立在台沿上,胸腔中艰难发出颤抖的声音:
“妈妈,帮帮我,带我回我们的家。”
对白人来说,卡尔达斯·沙维尔败于疾病。对我们黑人而言,他是受一项委任所害。在我们的土地上,人们不因“什么”而死,而是死于某个“谁”。死亡没有缘故,唯有其始作俑者。
“没有回头路,孩子。庆典结束后,黑人会把你视作叛徒虐待,白人会因无法补救的肤色缺陷将你舍弃。这是你已选择的命运,伊玛尼。”
讲演结束,非洲人获准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游行。我靠在台柱上,眩晕加重,世界变得遥远缥缈。鼓声响起,女人疯狂舞动,各种语言的歌回响。黑人的喧嚷震耳欲聋,令俘虏比白人更恐惧地瑟缩。哪怕恩昆昆哈内已经踮起脚大声嚷嚷,那些俘虏也还是意气消沉。国王被狂热的灵魂控制,他的话白人一个字也不懂。失去神智的国王宣称:那条大街上正举办的不是阅兵,而是庆祝第一轮丰收的欢宴。“<i>万民之王</i>在此。”他愉悦道。
突然,不知是炎热还是酒的缘故,一阵眩晕让我险些摔在地上。我没人可扶,四周全是不能触碰的人。我闭上眼,眩晕并不停止。我该拒绝喝太多乌干尤酒的。后悔为时已晚。
加扎国王指向我,让我给白人解释他兴奋的缘由。黑人在按习俗向他致敬:在这百无禁忌的一天里辱骂他。那些译不出的污言秽语,只是在证明他无上的权威。
此时人群中传出高呼:“我们也是葡萄牙人!”我望向喊叫的人们涨红的脸。他们仿佛发了狂,脸红得像改换了种族。天气太热,经不起这样炽热的爱国情怀。我这才明白,那里庆祝的不止战场上的胜利。上尉曾给人们带来的,是疗愈惨淡生活的灵药。
鼓声令我起舞,地面摇晃如酣醉的海。最激越处,我在大道中央欢跳。我的心变成鼓,身体不再属于我。环顾四周,一片昏暗。成千上万来观礼的黑人中间,我分不出那些俘虏。人们全混在一起,无论在哀哭或欢庆。君主与奴仆共舞,昔日战场上的敌对双方,在这座白人的城市相拥。人们右手拿祖鲁人的短矛,左手执恩达乌人的半月形斧子,肩上背着的弓曾被我们乔皮人用来抵抗恩古尼人的侵略。所有人都舞动着曾将他们置之死地的武器,好似挥舞胜利的旗帜。被征服者由不幸汇聚,占有了这座城市。非洲攻克了欧洲人的这座堡垒。希伦吉内吞食了洛伦索·马贵斯。
有机灵的官差动身去找那位英雄。我知道他们会在哪儿找到他:他正坐在临终的卡尔达斯·沙维尔少校床前。前一天,莫西尼奥对我坦承,那是最坏的庆祝时机。葡萄牙进军莫桑比克的伟大推进者染上了热病,性命垂危。莫西尼奥脑中掠过一个念头:生活由别离构成。卡尔达斯·沙维尔在赞比西亚鸦片公司做了几个月经理。数月以来,一望无际的罂粟田助这位葡萄牙少校入眠。现在,他眼底那片红色的花海褪去了色彩。
两个女人跳着舞消失在人群中。我失魂落魄地爬上台子,大喊:
“去叫莫西尼奥!去叫他,快。大家都想为他喝彩。”
“救救我,看在上帝分上,救救我!”
我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多白人。说实话,黑人也是。现在我见到了,他们全都发了狂地为在本市唯一的大街上游行的葡萄牙军队欢呼。各种族的士兵都向主席台敬礼,上面满是殖民要员。主席台中央,各国外交官员簇拥着临时总督科雷亚·兰萨。几个荣誉座席留给了停泊港内的英德巡洋舰舰长。主席台周围聚集着葡萄牙与英国记者。台上唯独少了最有权在上面的人: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上尉。总督为他的缺席慌了神,咬着牙迭声下令:
“我羡慕他的好运,因为他为祖国而死。”
那群殖民官员护住帽子惊慌溃退,仿佛暴雨倾泻。白女人脱了鞋赶上奔逃的丈夫,纷纷在总督府里寻找藏身之处。
他稍做停顿,仔细擦掉脸上的汗,接着长叹一口气,迟疑道:
我靠在台边,希佩伦哈内手舞足蹈地经过。他身后跟着边走边做祷告的比布莉安娜,还有我逝去的母亲希卡齐,拖着那根绞死了她的绳子。这两个女人穿过大街来拥抱我。女先知比布莉安娜与我耳语:“这些跳舞的人,是在马拉奎内、马古尔和科奥莱拉阵亡的战士。现在他们齐聚一处。这是亡者之师,他们永不缴械。”
“我配不上这些呼声,”他开口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不要在一名军人临终时向另一名军人致敬。”他悲恸地宣布:“先生们,卡尔达斯·沙维尔,最英勇的葡萄牙人,大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