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登陆前夕(第1 / 2页)
<i>首先,我得承认,船长你是个好人。但我对善良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有所怀疑。我确定的是,我毫无做好人的意愿。我唯一的愿望是恪守正义。正义则要求不怕施暴。</i>
<i>那桩暴行并非我们葡萄牙人所为,你会说。不是我们,确实。但我们所有人,所有欧洲人,用沉默为奴隶贸易的滔天罪恶织了件斗篷。你在我指挥的船上枪杀了的那些年轻人会是你的心魔。直到生命尽头,亲爱的中士,这段记忆的枪口都将瞄在你身上。</i>
<i>你说得对,船长:我固执地相信世界末日。要结束的不唯十九世纪,垂死的何止君主制度。是整个世界流失,像沙子从指缝漏尽。书里写了的,船长。我数次向黑人问起如何看待世界的创生。他们全都回以同样的答案,对我这荒谬的提问显出惊讶:“嘿,世界没有起点,也不会终结。”世界的原料就是时间本身,他们说,没有能区分两者的词语。黑人用他们粗陋的语词如此回答。你一定会以你那不可救药的慈父心肠说,他们的答复蕴含深沉的智慧。我要说这是毫无判断力的说法。</i>
<i>永远夺去我的睡眠的不只是那阴森的景象,还有那些奴隶的目光,以及他们木然的神情。他们的双眼早已与灵魂割裂,他们的脸是空洞的面具,似乎其中更有人性的部分,我所谓的“脸的声音”决不能被轻率的摄影师曲解。他们以此维护最后一分尊严。</i>
<i>我为什么现在给你说这些?事实上,没有末日审判的观念,就不会有正义。非洲人不知道神圣裁决,对他人毫不在意。这样缺乏文明精神的民族,应当由拥有了文明的族群指引。我们若不担负这一使命,就是不够勇敢、不够善良。</i>
也许我译得不好,读到最后,达邦狄脸上毫无波澜。我起先以为她睡着了。讶异中,我看到她晃动手臂,让手镯叮当作响。她驱散了信中现身的幽灵。
安东尼奥·塞尔吉奥·德·索萨
“你曾告诉那个白人,”王妃说,“说我向我的神祇祈祷。你错了。没有别人的神,孩子,神一直属于我们。”
1896年3月12日
士兵来敲门,想知道能否取回信件。我请他再等一会儿。达邦狄重新闭上眼,等我读第二封信。
<i>在一个标记为“刚果档案”的文件夹里,我发现了一张照片,上面有三个黑人,旁边站着两个白人。那是在比属刚果拍下的。照片上的黑人正展示从其他奴隶身上砍下的手掌。死者与生者的手指几乎区分不出。砍下的手仿佛还连着鲜活的躯体,似乎不知自身的死亡。</i>
<i>既然世界正处末日,我情愿深入魔鬼之岸。在南方诸海航行唯一的好处,是恶魔居于此地。如今,那些恶人是我仅有的参谋,比天使护佑我更多。他们说我们带来的船上满载“锌皮外衣”——我们以其委婉称呼棺材。于我则相反:有一部分的我甚至不会返回葡萄牙。我有一部分留在黑人——尤其是黑女人——中间。</i>
<i>我父亲死在印度的土地上。他这样实现了命中注定之事。他多次告诉我们,没人能在出生的地方死去。他去世的地方远在天边。葬礼之后,我去整理他在公署堆积多年的文件。我指尖抚过的不是纸页,而是他的人生。</i>
<i>我希望,亲爱的中士,我们再也不要相见。我不是盼你不好。我只是想忘记。想忘记我,忘记你,还有其他所有人。也许我妄想的更多:我祈祷中士你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这封信从未写给任何人。</i>
<i>尊敬的安东尼奥·塞尔吉奥·德·索萨船长:</i>
<i>一并送上那张令我大受震动的照片。别只是看照片,也让那景象看看你。被那些黑人的目光穿透时,你或许会理解,我为你所谴责的软弱远不如你奉为圭臬的勇气危险。</i>
<i>我们以互寄书信这种奇特的方式告别,好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一样。这样也好。亲爱的船长,这是你最后的航行,然而我的旅程并不在此终结。我将在海里死去,葬身于杳无人知的水域。要不是陆地,你亲爱的非洲人说,亡魂就永远无法抵达死亡。我这话说得像个黑人,愿上帝宽恕。</i>
<i>无数次听你说,世界的末日已过。我们谁都不曾知道那灾厄,连上帝也不知晓。事实并非如此,亲爱的。有理由相信末日预言的不是我们,中士。是那些黑人,那些目睹了故乡遭侵略、手被砍下、梦被耗尽的黑人。我们大谈灾难时,他们生活在最真实的末日。你那个献祭理论倒很适用:没有了未来,我们就变得与牲畜无异。对于战争,穿军装的牲畜再好不过。</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