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黑夜我想你没办法》读后(第1 / 2页)
“这是命。”
作者的态度是极其冷静的,好像完全无动于衷。当然不是的。曹乃谦在会上问:“我写东西常常自己激动得不行,这样好不好?”我说:要激动。但是,想的时候激动,写的时候要很冷静。曹乃谦做到了这一点。他的小说看来不动声色,只是当一些平平常常的事情叙述一回,但是他是经过痛苦的思索的。他的小说贯串了一个痛苦的思想:无可奈何。对这样的生活真是“没办法”。曹乃谦说:问题是他们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他们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可悲的。然而我们从曹乃谦对这样的荒谬的生活作平平常常的叙述时,听到一声沉闷的喊叫:不行!不能这样生活!作者对这样的生活既未作为奇风异俗来着意渲染,没有作轻浮的调配,也没有粉饰,只是恰如其分地作如实的叙述,而如实地叙述中抑制着悲痛。这种悲痛来自对这样的生活,这里的人的严重的关切。我想这是这一组作品的深层内涵,也是作品所以动人之处。
“命。”
这真是金子一样的心。最后他们还是归结到这是命。“她哭了,黑旦听她真的哭了,他也滚下热的泪蛋蛋,‘扑腾扑腾’滴在她的脸蛋蛋上。”也许,他们的眼泪能把那些陈年的习俗浇湿了,浇破了,把这片苦寒苦寒的土地浇得温暖一点。
“咱俩命不好。”
愣二妈跨在锅台边瞪着愣二出神地想。想一会撩起大襟揉揉眼,想一会撩起大襟揉揉眼。
比如:
……愣二妈跨在锅台边就看愣二裱炕席就想。想一会儿撩起大襟揉揉眼,想一会儿撩起大襟揉揉眼。(《愣二疯了》)
……温孩从地里受回来,她硬是不给做饭,还是一个劲儿哭,哭了整整儿一白天。(《女人》)
对话也写得好。短得不能再短,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但是非常有味道:
“你要要。”
“我不好,你好。”
温孩女人不跟好好儿过,把红裤带绾成死疙瘩硬是不给解,还一个劲儿哭,哭了整整一黑夜。
“丑哥。”
语言很好。好处在用老百姓的话说老百姓的事。这才是善于学习群众语言。学习群众语言不在吸收一些词汇,首先在学会群众的“叙述方式”。群众的叙述方式是很有意思的,和知识分子绝对不一样。他们的叙述方式本身是精致的,有感情色彩,有幽默感的。赵树理的语言并不过多地用农民字眼,但是他很能掌握农民的叙述方式,所以他的基本上是用普通话的语言中有特殊的韵味。曹乃谦的语言带有莜麦味,因为他用的是雁北人的叙述方式。这种叙述方式是简练的,但是有时运用重复的句子,或近似的句式,这种重复、近似造成一种重叠的音律,增加叙述的力度。比如:
“嗯。”
小说的形式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朴素,一般意义上的单纯,简直就是简单。像北方过年庙会上卖的泥人一样的简单。形体不成比例,着色不均匀,但在似乎草草率率画出的眉眼间自有一种天真的意趣,比无锡的制作得过于精致的泥人要强,比塑料制成的花仙子更要强得多。我想这不是作者有意追求一种稚拙的美,他只是照生活那样写生活。作品的形式就是生活的形式。天生浑成,并非“返朴”。小说不乏幽默感,比如黑旦陪亲家喝酒时说:“下个月你还给送过来,我这儿借不出毛驴。”读到这里,不禁使人失声一笑。但作者丝毫没有逗笑的意思,这对黑旦实在是极其现实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