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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说的语言(札记)(第1 / 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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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语言的诗化

他跨下床,借着月光走向门背后,摸到钻火家伙,点上松明,向水瓮里一照。

假如要编一本鲁迅字典,这个“剩”字将怎样注释呢?除了注明出处(把我前引的一段抄上去),标出绍兴话的读音之外,大概只有这样写:

细看手稿,“走向”原来是“走到”;“摸到”原来是“摸着”。捉摸一下,改了之后,比原来的好。特别是“摸到”比“摸着”好得多。

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但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胖了些,但也还未留胡子,一见面是寒喧,寒喧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但是,谈话总是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传统的语言论对我们今天仍然是有用的。我们使用语言时,所注意的无非是两点:一是长短,一是高下。语言之道,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不过运用之妙,可就存乎一心了。不是懂得简单的道理,就能写得出好语言的。

“文气论”是中国文论的一个源远流长的重要的范畴。

神气·音节·字句

韩愈提出“气盛言宜”:“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他所谓“气盛”,我们似可理解为作者的思想充实,情绪饱满。他第一次提出作者的心理状态与表达的语言的关系。

现代小说作家所留心的,不止于“用字”,他们更注意的是语言的神气。

桐城派把“文气论”阐说得很具体。他们所说的“文气”,实际上是语言的内在的节奏,语言的流动感。“文气”是一个精微的概念,但不是不可捉摸。桐城派解释得很实在。刘大槐认为为文之能事分为三个步骤:一神气,“文之最精处也”;二音节,“文之稍粗处也”;三字句,“文之最粗处也”。桐城派很注重字句。论文章,重字句,似乎有点卑之勿甚高论,但桐城派老老实实地承认这是文章的根本。刘大槐说:“近人论文不知有所谓音节者;至语以字句,则必笑以为末事。此论似高实谬。作文若字句安顿不妙,岂复有文字乎?”他们所说的“字句”,说的是字句的声音,不是它的意义。刘大槐认为:“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凡行文多寡短长,抑扬高下,无一定之律,而有一定之妙,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学者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求音节而得之于字句,则思过半矣。”如何以字句准音节?他说得非常具体。“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声,或用仄声;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则音节迥异。”

《祝福》:

“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一篇小说,要有一个贯串全篇的节奏,但是首先要写好每一句话。

“酱在一起”大概是绍兴土话。但是非常准确。

有一些青年作家意识到了语言的声音的重要性。所谓“可读性”,首先要悦耳。

我没有再教下去的意思。女学堂真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我辈正经人,确乎犯不上酱在一起……

小说家在下一个字的时候,总得有许多“言外之意”。“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凡是真正意识到小说是语言的艺术的,都深知其中的甘苦。姜白石说:“人所常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说得不错。一个小说作家在写每一句话时,都要像第一次学会说这句话。中国的画家说“画到生时是熟时”,作画须由生入熟,再由熟入生。语言写到“生”时,才会有味。语言要流畅,但不能“熟”。援笔即来,就会是“大路活”。

这样重视字句的声音,以为这是文学语言的精髓,是中国文论的一个很独特的见解。别的国家的文艺学里也有涉及语言的声音的,但都没有提到这样的高度,也说不到这样的精辟。这种见解,桐城派以前就有。韩愈所说的“气盛言宜”,“言宜”就包括“言之长短”和“声之高下”。不过到了桐城派就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发挥得也更完备了。

这样的注释,行么?推敲推敲,也许行。

二十年代、三十年代的作家是很注意字句的。看看他们的原稿,特别是改动的地方,是会对我们很有启发的。有些改动,看来不改也过得去,但改了之后,确实好得多。《鲁迅全集》第二卷卷首影印了一页《眉间尺》的手稿,末行有一句:

剩是余下的意思。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孤寂无聊之感,仿佛被这世界所遗弃,孑然地存在着了。而且连四叔何时离去的,也都未觉察,可见四叔既不以鲁迅为意,鲁迅也对四叔并不挽留,确实是不投机的了。四叔似乎已经走了一会了,鲁迅方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剩在那里。这不是鲁迅的世界,鲁迅只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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